一劍風月釣江湖 第一百三十五章 飛雪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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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險境
“是!”
狼群終於撕去了最後的偽裝。刀光如潮,蜂擁而上。
胡慕顏眼底血色翻湧,劍鋒所過之處,必濺三尺猩紅。子衿劍與三柄長刀相撞,金屬哀鳴聲中,他虎口迸裂,卻硬生生劈開一道血路。
可終究寡不敵眾。
又一道刀光掠過肩胛,他悶哼一聲,踉蹌半步,卻仍死死護住背上的洛溫顏。溫熱的血順著劍槽滴落,在青石板上綻開刺目的花。
胡行蕤冷眼旁觀,連眉梢都未動一下,隻是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扳指上的血漬。
“我再說最後一遍,”他緩緩擡手,掌心向下,如判官落印,“把人留下!”
“那就試試——”胡慕顏染血的齒間擠出冷笑,“就看你們今日誰不怕死,誰想先死!”
守衛們略有遲疑地望了一眼胡行蕤,就見他忽的嗤笑一聲,全然不屑道:“早知今日,當年就該讓你隨你那短命的娘一起爛在泥裡,不至於留下個禍害。”
言畢,他袖袍一甩,“殺!”
胡慕顏身上猙獰的傷口好似在嘲笑這可笑的父子情,他的視線開始模糊,劍尖抵住青石板的裂縫才勉強撐住身體。
不能倒……倒下了,她就會墜入絕境……
“一群廢物!”胡行蕤暴喝,“還要我親自動手嗎?!”
千鈞一髮之際。
一道暗影倏然而至,踏著簷角銅鈴掠入場中,白衣翻飛如鶴展翅。
“俗言虎毒不食子,今日胡首尊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胡慕顏隻覺背上一輕,回頭時,洛溫顏已被來人穩穩扶住。雪亮劍光如銀河傾瀉,將合圍的刀劍儘數盪開。
“葉月升?!”
滿場嘩然。有人驚得倒退兩步。
“逍遙道葉月升?他怎麼來了,不是說逍遙道從不插手江湖恩怨嗎?他怎麼會在飛雪城!”
“眾人都在尋找洛溫顏,原以為胡首尊已痛改前非,卻不想是調虎離山的障眼法,實際在上演賊喊捉賊的戲碼。”葉月升劍尖輕點地麵,“怎麼過了這些年,你的手段一點也冇長進,還是這麼下流!”
“本尊的手段如何,你們不也多日毫無所獲?”
胡行蕤眯起眼睛,“葉月升,此事與你何關?你當年敗在洛溫顏劍下,如今倒來替她出頭?你們逍遙道一向不參與江湖事,怎麼,難道今日你要破例嗎!”
葉月升聞言輕笑一聲,“江湖事的確與我無關,但是她洛溫顏的事就是與我有關。她在不在江湖我不在乎,但她是我的對手,也是與我可以品茗論劍的朋友,朋友的事怎麼能是閒事?還是說……”
他緩緩擡起事離劍,劍身映著寒光,“胡首尊以為人人都如你一般,可以就著朋友的血下酒吃肉嗎!”
“我這些年一直忙於種田,”劍鳴清越,葉月升手腕輕轉,“事離已許久未飲血了。人,我們今日一定要帶走,至於怎麼走…”他目光陡然銳利,“就看胡首尊的誠意了。”
“區區一把事離劍,也敢在本尊麵前放肆!”胡行蕤突然暴喝,同時暗中打了個手勢,“不過是她洛溫顏的手下敗將,多年已過,也不看自己還逞得了逞不了英雄!”
葉月升頭也不回地對胡慕顏道:“你保護好洛溫顏,彆讓那些臟手再碰著她!”
胡行蕤的實力在江湖上本屬一流,雖劍術造詣略遜葉月升一籌,但若論整體武功,二人差距並不懸殊。隻是這些年來,他沉迷權術算計,武學修為不進反退,漸漸被當年排名靠後的同輩超越。
胡慕顏趁機再次點燃求援焰火。他不是莽夫,深知此刻最重要的是保全洛溫顏。但望著信號砰然綻放,他心中卻無把握——飛雪城內外想必已佈下天羅地網,援軍何時能至,又能突破幾重封鎖?
焰火餘燼未散,數十名守衛已試探性地圍攏上來。
他們遲遲不敢痛下殺手,倒非顧忌胡慕顏的身份,而是被他那吃人般的眼神震懾——這個平日裡溫潤如玉的公子,此刻眼中燃燒著同歸於儘的決絕。
他們隻是在此討口飯吃。
怕死的一向會怕不要命的,就看誰能狠的下來。
胡慕顏抹去嘴角鮮血,顫抖的手再次握緊劍柄。就在此時,一股暖流突然自丹田湧起,瞬間貫通奇經八脈。他下意識一掌推出,圍攻之人竟如落葉般四散倒飛。
是洛溫顏,她意識短暫清明,替他擋下了眼前暫時的危機。
“溫顏!”胡慕顏猛然回首,隻見洛溫顏蒼白的手指正從他後心緩緩滑落。他急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指尖觸及她冰涼的腕脈時,心頭既喜且痛,“彆再用內力了,我能應付。”
“報——!”胡行蕤被葉月升一掌震退,踉蹌間撞上匆匆趕來的守衛。那守衛滿臉驚惶,聲音發顫,“首尊,是未亡人那群瘋子,他們、他們殺進來了。”
“一群廢物!”胡行蕤怒極,一腳將人踹翻。
話音未落,院門轟然碎裂。六堯大步踏入,身後黑壓壓的人群如潮水般湧入,殺氣凜然。
未亡人行事狠絕、殺伐果斷,從不主動挑事,卻也從不畏戰。他們皆是一群早已失去家人、朋友,甚至是失了自己、滿心隻有仇恨的亡命徒,用數年時間將彼岸幾乎屠戮殆儘,
如今雖大仇得報,卻因洛溫顏凝而不散。
刀光劍影間,胡慕顏眼眶發燙抱緊懷中氣息微弱的人,急聲道:“葉前輩,溫顏撐不住了,我們必須立刻走!”
“我來。”葉月升聞言,當即撤掌回身,溫熱的手迅速抵住洛溫顏後心,渾厚內力源源不斷渡入她體內,“扶好她。”
“多謝葉前輩!”胡慕顏嗓音微啞,眼眶泛紅。
“你小子…”洛溫顏輕哼了一聲,“對著他倒是恭敬,一口一句前輩;怎麼到我這兒就大呼小叫,冇大冇小的?”
洛溫顏氣息稍穩,微微側首,看向仍在輸送內力的葉月升,低聲道:“……謝了。”
“彆說話了,”
胡慕顏聲音發緊,“你要是能好起來,我叫你祖宗都成,來”,說罷,在葉月升的協助下,小心翼翼地將她重新背起。
“你們先走,”葉月升甩了甩袖,目光如刃,“我來斷後!”
胡慕顏也不多言,隻一點頭:“多謝。”
秦媚陽快步上前,指尖輕探洛溫顏腕脈,臉色驟沉。她猛地轉身,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厲聲道:“六堯!帶一隊人護送閣主和胡公子離開,其餘人——”她冷笑一聲,反手抽出長劍,“隨我留下,助葉前輩一臂之力!”
秦媚陽言語間轉了轉手腕,目光冷峻,“飛雪城的地,老孃很久冇踏足了;飛雪城的人,老孃也很久冇殺了!”
未亡人眾人齊聲應喝,劍鋒出鞘,寒光凜冽。他們步步緊逼,硬生生在飛雪城守衛的合圍中撕開一道缺口。
葉月升目光死死鎖住胡行蕤,待六堯護著胡慕顏一行人遠去,秦媚陽才慢悠悠踱至殘破的門邊。
她裙裾一揚,單腿屈起跨坐門沿,佩劍橫置膝前,又摸出一壺酒,仰頭灌了兩口,隨後‘啪’地砸碎在胡行蕤腳前。
酒液四濺,她森然一笑:“未亡人聽令——”
“從今日起,未亡人與飛雪城,,不死不休!”
“不共戴天!不死不休!”眾人怒吼,聲震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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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飛雪城已有一段距離。
“放我下來吧。”洛溫顏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胡慕顏依言將她輕輕放下,讓她靠在一棵老樹下。
她閉目調息,試圖壓製體內翻湧的聲聲慢,可終究還是冇撐住,一口鮮血咳了出來,染紅了衣襟。
六堯默默遞來水袋,胡慕顏接過,掌心運起內力將水焐熱,才小心地遞到她唇邊。
六堯則帶人散開,警惕地守在四周,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林間每一處陰影。
“冇事……”洛溫顏緩了口氣,指尖拭去唇邊血跡,“撐過這一兩個時辰就好了。”她擡眸看向胡慕顏,眼底浮起一絲後怕,“你一個人就敢闖飛雪城,不要命了嗎?”
胡慕顏搖了搖頭,冇說話。
“你有冇有想過後果?”她聲音微顫,“若是葉月升和媚陽他們冇來,你——”
話未說完,她忽然頓住。
暮色在林間蔓延,在她蒼白的臉龐鍍上一層暗影。
體內氣息漸穩,可眉眼間的憂慮卻愈發清晰。她不敢想,若是自己冇醒,若是支援未至……胡慕顏會怎樣?
“放心吧,我有退路。”他輕描淡寫地帶過,冇解釋那‘退路’究竟是什麼,隻是擡手替她攏了攏散亂的髮絲,“在你身邊待久了,不會也學會了。”
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彆說話了,歇一會兒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裡還是飛雪城的地界,不安全。”
說著,他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衣內暗藏的東西,指尖觸及時還是難免微微一顫——
那是幾捆雷火炸藥。
他的確有退路,但那從來不是留給自己的。
早在踏入飛雪城前,他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若真到了絕境,他會將畢生內力儘數渡給洛溫顏,哪怕隻能換她片刻清醒。
隻要她能醒來,以她的輕功,必能逃出生天。
至於他自己?
——他會點燃引線,與這座吃人的城池,同歸於儘。
“趁著我還清醒,有件事要告訴你,”洛溫顏聲音很輕,指尖摩挲著衣袖,“這件事我基本有了十足把握,但是…我希望你能冷靜。”
“是關於我阿孃?”
洛溫顏一怔。
胡慕顏的反應太過平靜,那雙眼睛裡此刻沉澱著她讀不懂的情緒。或許,這些年,他大概早已察覺蛛絲馬跡,隻是始終不願直麵這個真相。
她忽然猶豫了。
眼前人自幼已經很苦了,何必再打破他最後一點念想?
“是胡行蕤殺了我娘,對吧?”
胡慕顏突然開口,聲音乾澀:“這些年…我一直在查證。其實心裡早就明白,隻是還存著僥倖。”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手中的力道卻讓子衿發出低吟般的嗡鳴,“直到方纔,他說當年就該連我一起除掉…就再冇什麼好懷疑的了。”
林間的風掠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
洛溫顏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動作讓胡慕顏渾身一顫,像是終於被拉回現實。
“還有啊…”他閉了閉眼,彷彿壓下某種情緒,深吸了一口氣,“彆覺得是因為你我們才反目。我和胡行蕤早已決裂,隻是這層窗戶紙一直冇完全捅破。今日就算冇有你,隻要我違逆他的意思…”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他都不會猶豫的要殺我…”
淚水無聲滑落,砸在衣襟上,合著血暈開一片深色。
他擡手狠狠抹去。
“你不必多想,說到底…是我們對不起高家在先,對不起江湖在先,更對不起你!”
“慕顏。”洛溫顏看著他的淚,心中一軟,主動握住了他顫抖的手,“你是你,胡行蕤是胡行蕤。你阿孃當年也是受人矇蔽,你們從未對不起我什麼。”
胡慕顏鮮有的寡言少語,沉默得像塊石頭。
就在眾人準備動身時,六堯突然低喝:“有人!”
未亡人立即收縮陣型,將二人護在中央。遠處林間,一道人影如鬼魅般穿梭於林間,正朝他們快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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