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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風月釣江湖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幻境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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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心魔

是雲荼。

“阿顏~”雲荼緊鎖的眉頭和焦灼的目光已然道儘千言萬語。洶湧的關切如決堤洪水,卻在唇齒間化作沉默。他俯身欲將洛溫顏打橫抱起,卻被她輕輕按住手腕。

“不必。”洛溫顏藉著他的力道緩緩起身,衣袂間好似還殘留著葉月升渡來的內力餘溫一般,“已經好多了。慕顏的傷雖不致命,但需即刻止血,你帶他先回清輝閣取溫愈散。”

她轉頭望向山徑,“媚陽和如月尚未下山,我與六堯在此接應。”

“你還要逞強到什麼時候!”胡慕顏掙開正在包紮的六堯,殷紅的血跡在衣衫上暈開,“我這不過皮肉之傷,可你——”

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咳嗽突然撕開洛溫顏強撐的平靜。

她急轉身去,纖指死死抵住頸部,試圖將翻湧的毒血壓回胸腔。已經撐到了這個時候,絕不能在此刻倒下——若被眾人察覺毒性發作愈發頻繁,所有的籌謀隻怕都將……

“阿顏!”雲荼箭步上前,卻在觸及她眼神的刹那收住話音。那抹轉瞬即逝的眸光裡,藏著隻有他讀得懂的警示。

“我帶了應急的藥。”雲荼喉結滾動,生生嚥下後半句話,從懷中取出青瓷藥瓶拋給六堯。

胡慕顏被按回山石邊包紮,繃帶纏過傷口時發出壓抑的悶哼。

雲荼眼中佈滿血絲,那是不眠不休尋人留下的痕跡,更是焚心似火的擔憂刻下的烙印。

“小心!”洛溫顏倏然轉身,就見一道黑影如隕石般從天而降——那是一隻形似雄鷹卻大如車蓋的猛禽,鐵鉤般的利爪擦著胡慕顏的衣襟掠過,在山地上留下三道寸深的爪痕。

雲荼手臂一緊,將洛溫顏攔腰帶離原地。衣袂翻飛間,眾人這才發現天空中竟盤旋著七八隻同樣的怪物。

“咻——”六堯的箭矢破空而去,那畜生卻詭異地扭轉身形,羽翼掀起的氣流卷著落葉撲麵而來。它一個迴旋,泛著寒光的爪子直取六堯咽喉。

“難道也是飛雪城的把戲?”

胡慕顏長劍橫削,劍刃與利爪相擊迸出火星。眾人背靠背結成陣型,劍光織成密網。

雲荼將洛溫顏護在身後,卻見少女突然麵色劇變——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從岩壁陰影中暴起!

那人的動作快得仿若要撕裂空氣,漆黑的手甲扣住洛溫顏肩膀的刹那,雲荼的劍尖距他咽喉僅差半寸。

一切發生的電光火石。

洛溫顏若是正常的狀態必然可以躲開,但她現在的身體狀態讓反應力、敏捷度都完全不似平常。

“阿顏!”

“溫顏!”

“閣主!”

胡慕顏的嘶吼與利爪破空聲同時炸響。

雲荼揮劍斬落迎麵撲來的怪鳥頭顱,轉身時隻見胡慕顏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來。他淩空接住甩給六堯,靴底在岩壁上借力一蹬,青石應聲碎裂的瞬間,三人身影已消失在茫茫林海。

原本盤旋的猛禽驟然散去,彷彿受到某種無形的召喚,隻留下幾名被抓傷的弟子,傷口雖滲著血,卻不算致命。

雲荼顧不得其他,提氣急追。

前方那黑影的速度已不似最初那般迅疾,可每追出數十步,便有埋伏的黑衣人自林間、石後突襲阻截。

劍光閃過,血濺青苔,待雲荼斬儘攔路之人,山道儘頭早已空無一人,唯有風過林梢的沙響,嘲弄般地迴盪。

——有人在暗中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或者說,這場劫持,本就是精心等待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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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溫顏的視力時好時壞,彷彿隔著一層翳霧。她跌跌撞撞地被推入某處,後背撞上冷硬的石榻,寒意透過單薄的衣料滲入骨髓。摸索前行時,腳踝猝然被地上蜷曲的鐵鏈絞住,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半晌,眼前的黑翳才如潮水退去。

飛雪城那一戰雖得葉月升援手,卻終究極耗她的氣力。五感遲鈍、四肢沉墜,被擒的刹那,她甚至未能掙紮,隻嗅到一方絲帕上浮動的甜腥香氣,隨後便是無邊黑暗席捲而來。

江湖之大,能人異士果然層出不窮。

這一路昏沉,莫說留下記號,就連半分清醒都難求。

雲荼他們此刻如何?是否也落入險境?思緒如亂麻,卻被一陣鈍痛打斷。她忽然覺得可笑——這囚籠或許是刀山火海,是龍潭虎xue,是陰謀算計,但於此刻的她而言,竟成了難得的休憩之所。

既來之,則安之。

睏意倦意如山傾塌,她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再醒來時,朦朧視野中,一道黑影正逆光而坐,獸麵麵具的輪廓在跳動的燭火下忽明忽暗。

“唉喲,”洛溫顏懶洋洋地支起身子,故意拖長了語調,“閣下這般神出鬼冇的人物,竟肯耐著性子等我睡醒?真是委屈了。”

麵具人指節叩在茶案上,發出沉悶一響:“洛閣主倒是好定力,放眼江湖淪為階下囚還能酣然高臥的,恐怕獨你一份。”

“哦。”她裝模作樣地瑟縮一下,“那閣下行行好,放我出去?”見對方冷笑,又滿不在乎地躺回去,“瞧,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好好睡一覺。”

“你如今毒入經脈,還剩幾成內力與我對峙?縱使全盛時期的洛閣主在此——”

“嗯嗯,說得對。”她竟點頭附和,指尖卷著鬢邊一縷散落的青絲,“所以我先睡飽了。倒是閣下……”她忽然掀睫,眸光如雪刃出鞘,“既認得我,又勞師動眾擒個半廢之人,有意思嗎?”

茶盞重重磕在石桌上。

“有冇有意思,取決於洛閣主,不在在下”,麵具後的聲音陡然陰沉,“洛閣主不會覺得,在下隻用了區區迷香吧,未免有點太配不上洛閣主的身份!”

“我的身份?”她忽然笑出聲,“迷香?我還當是自己連日奔波太乏的緣故,又或者是閣下這屋子太悶,叫人昏沉。”

“洛閣主果然名不虛傳!”

“那不如閣下明示——”她倏然前傾,鎖鏈嘩啦作響,“既要馴鷹探路,又要趁虛偷襲,到底要拿出什麼籌碼……纔對得起你眼中洛溫顏這個身份?”

“洛閣主難道冇發現嗎?”麵具人的聲音忽遠忽近,在石室中詭異地迴盪,“這一路昏睡不醒,此刻醒來卻精神亢奮;洛閣主又不覺得,氣海翻騰如沸,殺意蠢蠢欲動;洛閣主還不覺得,我的聲音飄渺難辨,連這囚室也在扭曲變形嗎?”

囉嗦。

洛溫顏暗自冷笑。

但不可否認,自清醒以來,她確實感到異常——疲憊儘消,取而代之的是經脈中奔湧的內力,激盪不已,心跳如擂,血液好似在皮膚下灼燒。

更詭異的是,對方的聲音時而似在天邊,時而又如耳語,連帶著整個石室的輪廓都在視野中扭曲顫動。

她以為是飛雪城一戰或葉月升的內力激的聲聲慢又添新的症狀,但是如今看來……

“洛閣主,你當真不恨嗎?”黑衣人突然起身踱步,洛溫顏的視線隨之模糊。她用力搖頭,眼前卻愈發混沌。

“自幼顛沛流離,幾度瀕死,到頭來仍是他人掌中玩物;空有一身天賦,卻因蠱毒所困,從前連內法都無力突破瓶頸;落雲宮連入門功法都不肯傳授——樁樁件件,你不恨洛輕雲嗎?”

恨?

“當年若有極盛內力傍身,多少悲劇本可避免?多少故人不必枉死?落雲宮口稱師門,卻將你全盤算計、利用殆儘!溫儒卿與你刀劍相向時,又可曾念過同門之誼?!”

黑衣人聲音越來越急,字字如刃。

“十餘歲冠絕江湖,如今卻落得殘命一場,你不恨把你害到此境地的所有人嗎?!”

“住口!閉嘴!”洛溫顏厲喝。

不知何時,一股暴戾之氣已在經脈中橫衝直撞,每個恨字都像火星濺入油海。

她本能運功壓製,卻發現內力越是流轉,殺意越是熾烈。

指節因攥得太緊而泛白,鎖鏈被扯得錚錚作響,腦海中竟浮現出劍刃冇入血肉的畫麵…

“小妖怎麼死的?”麵具人的聲音突然在洛溫顏耳中化作了小妖的嗓音,淒厲地在石室中炸開,“她死在要救你、避免你遭你洛輕雲毒害的路上。她為了給你報信,被洛輕雲截在半路——腸穿肚爛爬回清輝閣,血拖了數百米,至死都不能瞑目!”

“清輝閣上百條人命,”他的聲音又變成南宮揚的低吼,“一夜之間死在各方對你的覬覦、忌憚和算計之下;南宮揚呢,他拚死替你擋下一掌時可甘心看你如今模樣!”

“住口!”洛溫顏的嘶喊擋不住破碎的聲浪仍在繼續:

“還有淩雙,淩雙的骨頭被沙漠裡的禿鷲啄食,落日孤煙都帶不回他的殘魂孤魄!”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鉤子,將記憶深處的畫麵硬生生扯出。

“閉嘴,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洛溫顏抓起茶盞狠狠擲去,瓷器在石壁上炸開萬千碎片。刺耳的爆裂聲在密閉空間裡來回激盪,震得耳膜生疼。

麵具人卻逼近一步,聲音如毒蛇吐信:“這就受不了了嗎?你小師兄嚥氣時,他的血浸透了你整片衣襟——”

洛溫顏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突然看清了——不是用眼睛,而是被仇恨灼穿的靈魂——昔日她以為至親的落雲宮、熱鬨祥和的清輝閣…

可是——

眼前景象突然扭曲變幻,死去的故人接連浮現:

小妖被洛輕雲一劍貫穿,南宮揚胸口綻開的血花,淩雙在沙丘上拖出的蜿蜒血痕,

清輝閣血流成河……顏畫於她懷中氣絕,

帶血的指尖滑過她的臉頰,落雲宮的朱漆大門在她眼前轟然閉合,溫儒卿的劍尖滴著她的血……

記憶如潮水倒灌——

無儘崖之戰血色沖天,父母含恨而終;

名門正派笑臉扭曲,舉著火把將玄宗圍成煉獄;

她蜷縮在蠱毒發作的劇痛中,指甲在石板上折斷……

“看看他們啊!洛溫顏,小妖的血未乾!南宮揚的劍未寒,你是恨的,殺光他們,用他們的頭顱祭奠抱憾的亡魂!!”

無數聲音在顱內尖嘯。

高座之上的洛輕雲在笑,溫儒卿在笑,那些道貌岸然者都在笑。笑聲化作利刃,一刀刀淩遲著她的神經。

“啊!!!”惡鬼般的耳語啃噬著理智,枷鎖崩裂的刹那,她眼底最後一絲清明湮滅——

隻剩滔天殺意,如業火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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