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風月釣江湖 第十六章 軟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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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禁
雲家樓從西域帶回雲荼時,他已是半隻腳踏進閻羅殿的人。尋常醫師束手無策,但雲影豈會坐視不理?
雲家樓素來行事詭譎。外人眼中的無稽之談,在這裡不過是家常便飯;即便真是前所未聞之事,他們也敢放手一搏,將其變為尋常。
為救雲荼,雲影做了件近乎天方夜譚的事——她以秘法將自己半身血液置換給雲荼,以此抵消人血封棺秘法帶來的反噬。這是最後的希望,也是唯一的生機。
但雲影的執念遠不止於此。
為防雲荼甦醒後再去尋那洛溫顏,她竟在換血前先以折壽之法煉製解藥,再自行服下血毒。如此一來,置換給雲荼的血液早已暗藏劇毒。
這血毒陰狠至極:中毒者需連續服用解藥十二個月,若有一月中斷,便會淪為嗜血怪物,最終在癲狂中死去。
雲影這是要雲荼的命,永遠攥在自己手裡。
血毒如鎖,將雲荼囚禁在方寸之間。每月必服的解藥,成了拴住他的無形鎖鏈。
雲影以命相挾,連自己都押作賭注——這般癲狂的愛意,讓莊如月隻覺得脊背發涼,彷彿身邊埋著個隨時會爆的火藥桶,一旦不如意便選擇同歸於儘。
可雲荼偏要掙破這囚籠。
他仗著絕世輕功,每次都不惜耗儘內力疾馳往返。重傷未愈哪經得起這般折騰?但思念蝕骨,他甘願以命相搏。自此,那個從鬼門關爬回來的雲荼,再未真正康複過。
“我不信當年和阿顏的經曆是大夢一場,也不信會找不到墓葬崖。”雲荼撫著舊傷,眸光執拗如孤狼。
前兩次西域之行,確實遍尋不獲。直到第三次,他終於找到了墓葬崖——但冰棺已杳無蹤跡,唯餘石台上深深的霜痕,訴說著那段刻骨銘心的過往。
但那次與淩雙等人勘驗未果,他已逼近毒發期限。清輝閣眾人不忍見他客死異鄉,強送他返程時,雲荼回頭望著荒漠孤月,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那次是雲荼最後一次前往西域,回來後不久,洛子墨病故,雲荼以妹婿之禮為洛子墨戴孝。他知道若有一日洛溫顏回來,至少他的這份心意能潦撫她半分哀思。
悲痛交加、身體未愈、又數次強耗內力,那段時間雲荼的身體再難支撐他離開中原,也幸得藥仙穀調養,否則他或許早已油儘燈枯。
清輝閣的人始終未曾放棄尋找,可就在雲荼勉強能行動時,還未等他再度啟程,如月莊的訊息便先一步傳來。
——棠月。
這個物件,他再熟悉不過了。
“關於阿顏的事,關於我和她的過往……今夜怕是說不儘。”雲荼的聲音低沉而疲憊,“但來龍去脈我已儘數告知。若有細節存疑,你隨時可問。我不求彆的,隻求你信我——阿顏重於我的命,我絕不會拿她的安危玩笑。”
窗外,天光漸亮,雞鳴聲隱隱傳來。
莊如月卻毫無睏意。
這一夜,她隨著雲荼的講述,一點點拚湊著洛溫顏的模樣,不敢遺漏任何細節。此刻她心中百感交集,一種難以言明的羈絆悄然滋長。
為著一麵之緣的人嗎?
她在心底給了自己肯定的答案。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莊如月仍不敢輕信,她必須確認最後的疑點,“僅憑一幅畫像,一張與昔日氣質容貌截然不同的臉……你如何能斷定,連雪就是洛溫顏?”
雲荼輕輕搖了搖頭,莊如月見狀眉頭微皺,“單憑一幅畫像,確實難以斷定。”
雲荼指尖撫摸著棠月,“但棠月隻屬於阿顏,即便它隻是一枚吊墜,若無意外,也該隨她長眠冰棺。”
莊如月仍存疑慮:“既為死物,便會易主。”
“當年封棺時棠月就戴在阿顏頸間。”雲荼眸光驟深,頓了頓,“就算畫中人不是她,除非有人開棺見過阿顏,否則絕無可能得到此物。況且棠月不是稀世珍寶,誰會貼身佩戴一個陌生女子的舊物?”
見莊如月沉默,雲荼聲音漸沉:“退一萬步,就算連雪不是阿顏,但至少是見過她的人,隻要有線索,隻要有人能給我阿顏的訊息,”他攥緊的拳頭微微發顫,“無論你信與不信,無論生死,無論何處,我都會通過靈魂的牽引找到她,帶她回來。”
“帶她回來?”莊如月喃喃重複。
她忽然驚覺,這份迫切竟與連雪身份無關。那個素未謀麵的女子,早已在她心裡紮了根。
是了,帶她回來。
“給我兩日的時間準備。”
雲荼搖了搖頭:“這個月是最後解毒之期,我需要處理些雜事,也要跟落雲宮、清輝閣商討救人之策。”他凝視著莊如月,“等一切處理妥當我會來找你,你不會武功,不要貿然行動,若是你有閃失…”
未儘之言化作一聲歎息。
“也好,算無遺策是保險之法,既已物歸原主,如月莊隨時恭候。”
雲荼道了聲謝,將吊墜貼胸收好,身影就如來時般悄然而逝。
莊如月望著泛白的天色,遠處傳來的晨鐘聲,她揉了揉酸澀的雙眼,睡意全無。
該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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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過簷角時,雲荼回到了雲家樓。
院內空寂無人,他未及細想,就聽身後劍風驟起——雲影執劍自暗處襲來,寒光直逼咽喉!
雲荼側身避讓,卻未察覺腳下機關。鐵籠轟然落下將他困鎖其中。臨近毒發,他身手已大不如前,此刻更是力不從心。
昏迷數載,雲家樓倒像是早已易主。雲九問父女把持上下,而今這囚籠,便是為他精心準備的“歸處”。
“都說了讓少主不要亂跑,怎麼還出去密會佳人?”雲影指尖輕敲鐵欄,金屬碰撞聲刺耳尖銳。
“你跟蹤我?”雲荼冷聲。
“哎,話不要說的這麼難聽嘛,”她歪頭一笑,眼底卻無半分溫度,“少主毒發在即,身體每況愈下,我不過是擔心少主的安危,怎麼關心還有錯了?”
她繞著囚籠緩步而行,裙襬掃過青磚:“說來,我更喜歡你昏睡時的模樣——安靜、聽話,隻會待在我身邊,絕對不會違抗我。”
“不會像現在一樣亂跑,還去見其他女人。”她指尖劃過鐵欄,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我原本以為冇了洛溫顏,我就再也冇有威脅了,冇想到你對那天下第一富商的大小姐還如此有興趣。”
雲影圍著籠子繞來繞去:“我還以為你對洛溫顏多麼長情,她才死了多久,你就擁那莊美人入懷,不惜深夜幽會,她也冇比我贏多少嘛,你們男人的癡情,都不過爾爾!”
她忽然大笑起來,笑聲邪魅癲狂,在空蕩的院子裡迴盪。雲荼沉默地看著她,終於確信——眼前之人,早已瘋魔。
“你究竟想乾什麼?”雲荼嗓音冷沉。
雲影卻忽然笑了,指尖輕輕點在他的囚籠上,“你終於願意問我的想法了,雲荼,你心裡還是在意我的,對嗎?”
雲荼皺眉,嫌惡地後退半步。
“你知道最近有什麼日子快到了嗎?”
雲影今日的妝容極重,唇色紅豔如血,眉梢高高挑起,襯得那張臉愈發詭豔。她笑得眉飛色舞,眼底卻閃爍著癲狂的光,“這個月可是我的生辰月,你是不是不記得?沒關係,但今年的生辰月與往年不同,今年可是雙喜臨門。”
雲荼冷冷看她,一言不發。
“你瞧瞧,這是什麼?”她忽地從袖中抽出一張燙金喜帖,紅得刺目,“這是我們的婚宴請帖,我在親手一份一份的寫,我要讓整個江湖都知道,生辰宴的當日也是你要迎娶我的良辰吉日。”
她大笑起來,笑聲尖銳:“哈哈哈哈……你高興嗎?”
“瘋子!”雲荼嗤笑一聲,眼底儘是譏諷,“雲影,念在最後一點同姓之情,念在自幼相識……收手吧。”
“我當然會收手——”她忽然湊近,紅唇幾乎貼上鐵欄,“我們大婚之後,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這世上,再冇人比我更愛你。”
說罷,她後退一步,笑容甜蜜得瘮人,“晨露寒涼,來人,送少主回房……好好‘休息’。”
雲荼被帶回了雲影的房間。
籠門雖開,卻換作了更精巧的囚禁——手腕、腳踝、脖頸皆被玄鐵鎖鏈緊扣,沉重如枷,令他連翻身都艱難。
血毒最後一次發作將至,反噬比以往更甚。他的內力日漸潰散,經脈如被冰封,連呼吸都牽扯著隱痛。這幾日,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雲影跟了進來,命人將他裡裡外外搜了個徹底。
她絕不容許任何意外——尤其是他再逃出去,或者……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可當侍女從他貼身衣物間翻出那枚棠月吊墜時,雲影的臉色驟然變了。
“這是什麼?!”她一把掐住雲荼的下巴,指甲幾乎陷進他的皮肉,“哪來的賤人之物?說!”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些年他昏迷不醒時,身上除了雲家的玉佩,再無其他飾物。連她親手繡的香囊,都被他棄如敝履。
怎麼如今隻是出去了一趟,他竟貼身藏著彆的女人的東西?!
“是如月莊那個賤人給的?!”
雲荼掙開她的鉗製,喉間鎖鏈嘩啦作響。
“雲影,”他嗓音低啞,卻冷靜得可怕,“有些東西不是你能碰的、也不是你該碰的。”
雲荼的情緒異常的冷靜,他知道自己此時的處境冇法奪回棠月,但更令他心驚的是——莊如月隻怕已被捲入這場癲局。
她本是最無關的過客,卻因一場偶遇平白惹上殺身之禍。一個商人,涉足江湖紛爭,無異於羊入虎口……
而他竟疏忽到讓雲影發現了她。
“彆牽連無辜,”
他壓下翻湧的血氣,“你我之事,與旁人無關。”
“好啊~”
雲影忽然笑了,指尖曖昧地撫過他的臉頰,“都聽夫君的~夫君也要乖哦……彆想著逃,彆做讓我不開心的事。”
雲荼偏頭避開,眼底儘是厭憎。
“你這張臉啊……”雲影癡迷地端詳著,“若江湖有男子美人榜,你定是魁首。”
她輕笑著起身,裙襬掃過他的膝頭。
“我要去繡婚服了,晚上再來瞧你~”
臨出門前,她忽然回頭,嬌滴滴喚了聲,“夫君~”
笑聲漸遠,房門重重閉合。
雲荼盯著晃動的鎖鏈,忽地嗤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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