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風月釣江湖 第十五章 承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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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淵
洛溫顏的記憶閃回到被洛輕雨打落懸崖之時,那時她以為自己必死,從來冇想過居然還能活下來。
當時隻有雲荼在身邊,那必然是雲荼做了什麼?但是代價呢?雲荼怎麼樣了?
洛溫顏於再一次生死關頭之際,曾經遺忘的一切逐漸清晰至完全記起。
還有太多未完之事。
此刻耳邊呼嘯的風聲倒是與當年如出一轍。
墜落的速度極快,承淵訣開始在體內運轉,內力在奇經八脈中奔湧如江河。她做好了受傷的準備,但也知如何護住要害。
這具身體即便在失憶的時間裡,也從未停止過修煉,劍術更加精絕,承淵訣已至臻純之境也不為過,此時連墜落時該如何卸力都成了本能。
她是洛溫顏,和她是連雪,兩者之間是本質的區彆。
崖底的霧氣如紗幔般浮動,洛溫顏剛落地穩住身形,就聽見頭頂傳來繩索崩裂的脆響。
澤漓的身影在霧氣中時隱時現——他竟將長繩接續了三次,最後那段陡崖乾脆縱身躍下。
洛溫顏伸出的手隻抓住一縷被山風撕碎的霧氣。
“咳…阿雪!”澤漓從碎石堆裡撐起,額角的血線蜿蜒入領。他完全不顧,衣袍下襬還纏著半截斷繩,他隻是踉蹌著撲來。
洛溫顏凝視著眼前人顫抖的指尖。那雙手骨節分明,此刻卻因恐懼蜷曲成爪,連觸碰她衣角都不敢用力。
眼前人這種關心彷佛是刻到了骨血裡,隻要不死,就一定會控製不住。
她忽然想起古籍裡說的目眥儘裂——原來真有人能急到眼眶滲血。
這是什麼帝王家的癡情種,洛溫顏內心感歎。
這世上能讓她甘願跳崖的人不過二三,而眼前這個本該最懂權衡利弊的皇族,倒把宮闕裡的算計全換成了此時的孤注一擲。
洛溫顏冇說話,她隻覺得有些恍惚。
崖風捲著殘繩在石壁上啪啪作響。
“阿雪…”澤漓見洛溫顏不說話,頓時嚇得聲音發顫,“你……”
“我冇事。”
洛溫顏話音落下的刹那,澤漓眼眶驟紅,緊繃的肩背倏然垮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他低頭抵住她的肩,喉間滾出幾聲破碎的哽咽:“冇事就好……冇事就好……”
“我都想起來了。”她輕聲道。
澤漓身形一僵,緩緩擡頭。洛溫顏看著他的震驚、惶然、愧疚——種種情緒在他眼底翻湧,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他曾機關算儘,甚至不惜以情為籠,可方纔見她墜崖的瞬間,他才驚覺自己錯得荒唐。
他難以想象如果因為他的限製最終害了她……這個念頭隻閃過一瞬,便如利刃剜心。
墜崖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他愛連雪,愛到什麼程度呢,愛到甘願陪她赴死,愛到寧可她活著——哪怕從此與他再無瓜葛。
“那我們……此行的目的就達成了,”他鬆開緊握的手,掌心殘留著四道血痕,“恭喜你,阿雪。”
洛溫顏一怔,指尖無意識蜷縮。
這不是她預想中的反應——澤漓曾步步為營,甚至不惜以勢相逼,那些事她多少都知道。
可此刻,他眼底竟是,是釋然。
但卻是最希望的反應。
如此,甚好。
她終究是要回去的,澤漓如果阻攔,不過是平添曲折,而他若放手……
那便是最好的結局。
“我——”洛溫顏話音未落,突然身形一晃。氣海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彷彿有千萬根銀針在經脈中遊走。她猛地嗆出一口黑血,在地上綻開刺目的梅。
“阿雪,阿雪!”
澤漓慌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指尖觸到她腕間紊亂的脈象,“是方纔墜崖時……”
洛溫顏擡手抹去唇邊血跡,將氣息強行平下去,“不是新傷,”她將澤漓顫抖的手輕輕按下,“無妨。”
此刻她才真正明白——那些僥倖的揣測都是自欺欺人。
早在她醒來之後,已經有過幾次類似的感覺,每次都是運功之後,那時告訴自己或許是這具身體休眠時間太久的緣故。
她本來僥倖以為自己已經死過一次,已經無大礙了。
可如今——
洛溫顏苦笑一聲,洛輕雨的毒就像附骨之疽,即便經曆過假死、冰封,依然蟄伏在她的血脈深處。
方纔全力運轉內息,內力翻江倒海之下,便引爆了這個炸藥。
“回去吧,繼續下去已經冇有任何意義”她聲音出奇的平靜,“我有事找大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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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蹤後,雲家的人找到了我,時機很關鍵,再遲一步,我早已是亡魂了。”
雲荼語氣平靜,可那雙眼睛卻不再溫和。
雲家秘法保住了他的命,卻也讓他沉睡了數年。再醒來時,物是人非。他第一件事便是尋洛溫顏,可雲家上下諱莫如深。最終他才得知真相——當年雲家隻帶走了他,而將洛溫顏遺棄在了那座古墓裡。
雲荼發了瘋。
他從來冇像那一刻一樣那般恨。
“為什麼?”他聲音嘶啞,字字泣血,“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那是我的命,你們既然想她死,為什麼救我!”
“我也想問個為什麼”雲影怒吼,眼中燃著憤恨的火焰,“你的命是我們不顧生死救回來的,這幾年是誰在不辭辛勞的照顧你,是誰為你擔驚受怕,可你呢,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發瘋,你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嗎?是,我們是冇帶她回來,可是我憑什麼、又為什麼要帶她回來,她算什麼東西!”
雲影的聲音像是淬了毒的刀,一字一句剜進雲荼的骨縫裡——
“我與你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我們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的聲音起初顫抖,漸漸卻凝成冰,“我那麼喜歡你,喜歡到願意為了你做任何事,可憑什麼她一出現,你所有的精力就都在她身上!”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反而低低笑了:“憑什麼?我對你不好嗎?我不愛你嗎?我比她要愛你的多,我也隻會愛你,可她呢?”
她猛地擡眼,眸中翻湧著癲狂的執念。
“你捫心自問,你難道不知道嗎,她心中、眼中更多的是你嗎?是責任使命、江湖大義、是非對錯,你甚至隻能排在這些之後……可我呢?你在我這裡永遠是第一位,我這一生從始至終隻有你。”
歇斯底裡的宣泄漸漸化作幽冷的絮語,雲影甚至輕輕撫上雲荼的臉:“有她在,你會看我一眼嗎?我等了你十幾年你看的到嗎?可如今,你終於隻能看著我了。”
她忽然咯咯笑起來,笑聲卻令人毛骨悚然:“況且,就算不是我,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雲荼,害死她的不是我,是她自己!是她洛溫顏命該如此!”
“閉嘴!”雲荼暴怒之下掐住她的脖頸,卻見她因窒息而漲紅的臉上綻出更扭曲的笑。
“動怒了啊?”她笑意卻越發癲狂,“你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就怪她自己太驚才絕豔,太耀眼得刺目,太熱衷於所謂的江湖清平,她也怪不了任何人!”
雲荼猛地將她摜在地上,可雲影的笑聲卻陰冷地攀上他的脊背。
“你知道她的存在壓的多少人喘不過氣來、毫無出頭的機會嗎!”她嘶聲道,“憑什麼她十幾歲就有彆人窮極一生都達不到的高度!憑什麼她輕而易舉就能名滿江湖,有那麼多人為她前赴後繼、爭相殷勤!憑什麼她一舉一動都是江湖傳說,一招一式都被奉為經典!即便她自負、狂傲,也會被美化成為真性情、懂俠義,她一個人的影響力、號召力就遠超江湖多少英雄和宗門!”
雲影恨到咬破嘴唇,卻笑得暢快淋漓。
“你現在殺了我也冇用,雲荼,隻有她死了,我纔有活路,彆人纔有活路!你知道多少人日夜想要她死嗎?她追查玄宗舊事,趟一遭根本不可能清的渾水,攪得江湖人人自危——現在好了,她死了,相安無事了,她爛在那座墳裡,天下太平!”
雲荼指節繃得發白。
她笑聲陡然拔高,幾近瘋魔:“我不妨告訴你,若不是當時族中長老攔著,若不是他們還想拿她煉藥,說涉及雲家百年的氣運,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親手開棺,然後,殺了她!”
雲荼那時對雲影真的起了殺心。
“阿顏的朋友、舊交遍及江湖,縱使旁人沉默,我知道落雲宮、清輝閣必然不會放任她失蹤,”雲荼聲音低沉,“尤其是清輝閣,淩雙和秦媚陽是親眼看著我們掉下去的人,可是多年來,依然冇有任何人找到阿顏的蹤跡。”
他擡眼,眸中凝著化不開的陰鬱:“後來,就連追殺她的人、覬覦她的人,甚至那些藏在暗處的籌謀者,全都瘋了似的掘地三尺。可即便他們不顧暴露行蹤、如何大張旗鼓,阿顏依舊如人間蒸發……彷彿那古墓從未存在過。”
“那你清醒後”,莊如月道,“親自去找過她嗎?”
雲荼頷首,喉結滾動了一下:“但我受血毒所製,離開雲家不得超過一月,否則……”他攤開掌心,一道暗紅血線蜿蜒至腕間,“我不懼死,可若連阿顏生死都未明,我豈敢閉眼?若她當真……”
話音戛然而止。
良久,他才啞聲道:“至少……我得先替她了卻未竟之事。否則,黃泉路上,我怕阿顏會不願見我。”
莊如月搓著手心粘膩的汗,這一程她一個局外人、旁聽者都膽戰心驚,更何況親曆者。
“血毒?”莊如月蹙眉,“這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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