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到了一千年後 荊棘與黃昏之城(3)
荊棘與黃昏之城(3)
“是魔族!他們混進來了!”
騎士長麵上還算鎮靜,他瞪了一眼那個大呼小叫的吸血鬼,隨即吩咐其他人把屍體都帶回去。
塔塔洛斯的食指彎曲,抵在下巴上思考,魔族和尤亞有過來往,出現在這裡也不奇怪。看來其他吸血鬼並不知道尤亞私底下與魔族做交易的事。
但魔族既然要和吸血鬼聯盟,又怎麼會殺死吸血鬼騎士?
塔塔洛斯的目光在這些吸血鬼騎士身上一一掃過,不經意間瞥到街頭牆角杵著的一個戴著兜帽的人。
雖然他寬大的兜帽遮擋住了五官,但塔塔洛斯感覺那人正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塔塔洛斯不動聲色地盯回去,就這樣兩人靜靜對視了有一陣子之後,那人忽然動了。
他緩緩扯下自己的兜帽,兜帽之下不是一張人臉,而是一團黑糊糊的霧氣。
那團霧氣上的五官模糊,卻讓塔塔洛斯感到熟悉無比。
黑霧人唇角微勾,遞給塔塔洛斯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後,轉身消失在街頭。
“黑烏!”熟悉的感覺令塔塔洛斯反應過來,那個人是魔王黑烏!
不對,魔王的真身並不能來到澤斯沃伽大陸,那應該是黑烏的影子,或者說是靈魂分身。
塔塔洛斯利落跳下屋頂,繞開那群吸血鬼騎士,向黑烏消失的角落裡追過去。
黑烏似乎知道塔塔洛斯在後麵追著,並不急於跑開,而是就這樣保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生怕塔塔洛斯追不上他。
作為敵對了那麼多年的敵人,塔塔洛斯當然也再明白不過他的意圖,知道他是要引她去某個地方,便也不急著追上去。
城南的城牆外是一片森林,樹頂如蓋,遮天蔽日,透不進一絲陽光。
以這片森林為界,再往南走,就是精靈之國的地界了。
黑烏終於不跑了,背對著塔塔洛斯慢慢轉過身來。
塔塔洛斯在離他還有三四米遠的距離停下,默默凝視著黑烏,等待他先開口。
“彆像看情人一樣一直盯著我,我會不好意思的。”黑烏的聲線低沉華麗,“你好像一點兒也不驚訝會在這裡看到我。”
塔塔洛斯不理會他的插科打諢,問:“那些吸血鬼是你殺死的?”
“不是我,是織格。”黑烏笑眯眯道。
塔塔洛斯的眼神冷漠如冰原:“織格現在在哪裡?那些吸血鬼身上明明有被魔氣的痕跡,你還想嫁禍給織格。”
黑烏攤了攤手:“你不相信我?你其實還不知道吧,織格·藍是魔族和人類的混血兒,他身上有魔族的血統,不止是他,從他的曾祖父開始,整個藍家都其實是魔族和人類的混血兒。”
塔塔洛斯的眼神茫然了一瞬,很快恢複神色:“織格現在在哪裡?”
黑烏置若罔聞,繼續自顧自道:“他十三歲的時候就有魔族血脈覺醒的征兆,為此他的大哥還把他關進了冰魔窟裡任他自生自滅。
“他的魔族血脈再一次覺醒了,那些吸血鬼被他失控的魔力吸引過來,然後又被不小心殺掉了。我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才施了一個小小的空間魔法陣。”
塔塔洛斯一字一頓道:“我、在、問、你,織格現在在哪裡!”
黑烏“嘖”了一聲,斜睨著她:“你看你又急什麼。喏,你的織格。”
黑烏擡起手,食指與拇指輕輕一撚。
“啪。”
清脆的響指落下的瞬間,塔塔洛斯麵前的空氣像是被撕裂的羊皮紙,裂開一道漆黑的縫。下一秒,一具軀體從那道縫裡直直墜落,砸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織格?”
塔塔洛斯驚呼。
織格沒有回應他,就那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塔塔洛斯想扶他坐起來,卻摸到了一手濕潤滑膩的觸感。
她摸到了一手血。
織格臉色蒼白,眼睛緊閉,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塔塔洛斯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去探他的鼻息。
什麼都沒有。
塔塔洛斯身體一僵。
“他死了。”
三個字宛如冰冷的錐子,直刺塔塔洛斯的大腦。
誰死了?
織格。
織格死了?
塔塔洛斯收回顫抖著的手,愣愣地盯了一會手上滑膩的殷紅。
一陣遲鈍的思考過後,痛苦席捲而來,淹沒塔塔洛斯的靈魂,令她喘不上氣。
織格是她自漫長的沉睡中醒來以後,遇到的幫過她最多的人,也是她最值得信賴的人,怎麼可能就這麼毫無征兆地……毫無征兆地……
那個慵懶如貓、愛開玩笑的大少爺,現在宛如一尊精緻的瓷人,毫無生機地躺在她懷裡。
眼淚從眼眶滑落而出,這種感覺……原來織格對於自己來說這麼重要。
“是我不小心失手了,本來沒想殺他的。他覺醒的血脈天賦驚人,險些傷到我。”
“混蛋!”
兩隻魔偶如蛇一般竄出,它們的目標很清晰,那就是黑烏脆弱的脖頸。
黑烏的靈魂分身像一團煙霧一般散開了,魔偶撲了個空。
煙霧又重新聚攏在一起,組成黑烏修長的身形:“可憐的安澤爾,兩世的他都本該擁有光明的未來。”
這一句話彷彿點醒了塔塔洛斯,巨大的悲愴和憤怒之下,劇烈的頭痛占據塔塔洛斯的大腦,許多陌生又熟悉的畫麵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
那是她丟失的記憶。
十八歲的宮廷法師塔塔洛斯,每天在帝國權貴之間兜轉迂迴,麵對那些虛偽嘴臉已經是厭煩至極,便主動請求與金獅軍團一同前往星穀地鎮守魔族。
安澤爾是帝國迅速攀升的新貴,年紀輕輕就得到皇帝的賞識,金獅軍團就是他麾下帶領的軍隊。
安澤爾行事沉穩又不失銳氣,好幾次因為直言不諱而衝撞到那些專橫的貴族,招來不少怨恨。
同為一個皇帝效命,塔塔洛斯與安澤爾有過幾次照麵。
在她的印象裡,安澤爾是個謙遜溫和的人。
在星穀地,他會耐心地教她怎樣在缺乏食物的困境下,分辨毒草和可食用的野生尾汁草,也會皺著眉向她請教如何縫補破爛的衣服。
戰爭的條件艱難困苦,但塔塔洛斯每次望向安澤爾平靜的粉眸時,都會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
魔族被封印回魔域的那天夜晚,所有人都圍在篝火旁邊,脫下染血的鎧甲,一遍又一遍地唱起自由之歌。
隻有安澤爾牽起塔塔洛斯的手,把她帶到一個沒人的地方。
月光下,塔塔洛斯的黑發柔順神秘,像一隻隻在天黑之後出沒的暗精靈。
二人視線相觸的瞬間,塔塔洛斯已經確定了內心早已埋藏的情愫。
她接過了安澤爾特意跑遍山穀采集的花束。
“嘭——”
跟蹤而來的眾人悄悄在他們身後點燃煙花,數朵煙花在搖搖欲墜的夜色中轟然怒放。
回到王都後,帝國的勇者凱旋歸來,所有人都在為他們歡呼。
安澤爾拒絕了加官封爵的賞賜,他請求皇帝為那些沒有魔法的普通人建造一座庇護之塔,讓那些普通人也有正常生存的權利。
這一請求一出來,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詫異、質疑、猜忌的目光紛紛投向安澤爾。
魔法是神給予的饋贈,沒有魔法的人被視為“神拋棄的人”,他們生來受到歧視,從來沒有人替他們說話過。
那時的人們對神明的信仰極度瘋狂,神的威嚴神聖不可侵犯。安澤爾毫無疑問地招來了許多唾罵,不僅僅是貴族,在民間傳開之後,更是激起了民憤。
儘管皇帝駁回了安澤爾的請求,安澤爾還是暗自私下建立了一個專門為墮落者提供庇護的組織。
這個組織最初的據點是在地下,支援的人隻有金獅軍團的一些人和塔塔洛斯,安澤爾讓他們作為護塔法師來保護天空之塔。
後來有些安澤爾的狂熱崇拜者也紛紛加入,這些崇拜者大部分是帝國的普通民眾,他們雖不是墮落者,但魔力低下。他們願意主動追隨勇者。
後來這個組織不知道被誰揭發出來,皇帝知道後震怒,但礙於安澤爾是守護帝國的勇者,他沒有理由動安澤爾。
安澤爾一方與皇帝一方兩邊長期爭執不下。最後安澤爾主動站了出來,與皇帝達成一致的交易:
帝國允許組織的存在,但安澤爾必須進入魔域,彌補罪過。
於是這個組織就這麼名正言順地活了下來,還光明正大地建造了一座的白塔,這座白塔很快擁有了名字——天空之塔。
隻是塔塔洛斯從此再也沒有得到過安澤爾的訊息。
安澤爾進入魔域不久後,塔塔洛斯以支援天空之塔的罪名,被流放到娜冬北岸。
娜冬北岸是冰雪女神娜冬隕落的地方,常年冰雪覆蓋,幾乎沒有活物生存。塔塔洛斯握緊手中安澤爾贈予自己的藍水晶靈魂吊墜,在娜冬北岸孤獨地活過一天又一天。
大雪飄飛,紛紛揚揚落了少女一身。雪中夾雜的風聲嗚咽古怪,像是亡靈最後的禱告。
就當塔塔洛斯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安澤爾的時候,麵前一望無際的雪原忽翻湧出一股濃濃的黑煙,如墨汁一般在地麵暈開,從黑煙裡走出來的人,竟然是安澤爾!
安澤爾的本體在魔域裡無法離開,塔塔洛斯見到的隻是安澤爾的靈魂投影。
她驚訝地發現,安澤爾身上,正散發出一股邪惡的氣息。北岸的冰雪不斷啃噬著安澤爾的靈魂投影。
娜冬北岸的冰雪會自動淨化魔氣,塔塔洛斯怎麼也不敢相信,安澤爾居然和魔族簽訂契約,已經被徹底魔化了!
安澤爾在她麵前痛苦地閉上眼睛,低下頭在塔塔洛斯額前落下一個眷戀的吻,用秘術在她身上施下小小的保護印記之後,撒開了塔塔洛斯。
塔塔洛斯低頭看了看自己鎖骨處出現的雙月印記,又看了看安澤爾。
安澤爾嘴角掛著溫柔的笑的,塔塔洛斯莫名感到一股心慌。她抓住了安澤爾的手。
安澤爾在她麵前自殺了。
塔塔洛斯聽到了靈魂吊墜破碎的聲音,輕柔到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