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望,跌跌撞 一路望
一路望
聽見門鈴響,過來開門的是趙孟冬,他看到門外站著的人時,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哥,誰啊?”張柯攪著鍋裡的牛腩問,他半天沒聽到他哥的回應,走出廚房看。
這一看,心臟驟停,接著像是衝破胸骨般劇烈跳動起來,他慌慌張張走到門口:“媽,你怎麼來了?怎麼不提前打招呼?”
李秀蘭穿著一身樸實的衣服,拎著從老家帶來的農產品,臉色從看到趙孟冬的那一秒時就已變得煞白,她不可置信地問:“你……你們還在一起?”
廚房正做著晚飯,趙孟冬趕緊過去把火關了,又倒了杯水出來,他不知道張柯給媽媽說了什麼,李秀蘭站在門口,不願意進來,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似的。
“媽,你先進來行不行,坐下好好說,”張柯拉著他媽的胳膊,很焦急也很無助。
李秀蘭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們,彷彿在她眼中,他們是很可怕的人。
她一邊掙開張柯的手,一邊搖搖頭說:“我不進去,這是你們的家嗎?”
趙孟冬立馬反應過來,搶著說:“阿姨,這是張柯租的房子。”
說完,他看了張柯一眼,又補充一句:“我不住在這裡,隻是今天下班早,過來看看。”
為了不讓張柯媽媽那麼傷心難過,為了能讓他和張柯的罪責減輕一點,他選擇這麼說,無形之間拉開了他和張柯的距離,心中一陣刺痛。
李秀蘭一輩子本本分分的,性格淳樸純良,她雖氣急敗壞,但卻不知道這個脾氣該怎麼發出來。
大吵大鬨嗎?她做不到。
打兒子嗎?她更做不到。
甚至對趙孟冬她都沒辦法完完全全恨起來,因為她知道這個人不是壞人。
“阿姨,”趙孟冬站直身體,正色說:“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我可以走,但是並我不想留張柯一人麵對,我求求你,不要為難他,這件事情最大的責任在我。”
張柯哭著叫了一聲:“哥!”
他焦急的樣子像是想為趙孟冬辯解,趙孟冬對他說了聲:“聽話!”
張柯嘴巴顫抖著,眼淚一直在掉。
趙孟冬等了一小會,李秀蘭未做任何表態,她站在門口,麵無表情,誰也不看,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趙孟冬知道他該走了,他進屋拿上自己的外套,對張柯說:“好好和媽媽說,我住附近的酒店,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我立馬回來。”
說完他和張柯深深地對視了幾秒,在張柯充滿悲情的目光中走向電梯。
他走了之後,李秀蘭也肯進屋了。
看這房子的裝修就知道不便宜,那麼大的麵積,那麼明亮的燈光,他兒子一個月的工資是租不來的,李秀蘭含著眼淚打量著這房子:“這真是你們租的嗎?”
“不是,”張柯說,說完他覺得還不夠,他撲通一聲跪下了,用儘全身的力氣又補充一句:“是我和我哥的家。”
李秀蘭閉上眼睛,兩行淚落下來,沒有說話。
這天晚上,母子二人都沒有吃飯,廚房做了一半的飯就那樣晾到第二天中午。
張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他做了個夢,他夢到了他爸,在夢裡,他爸把他打了一頓。
他醒來時,出了一身冷汗,廚房已經被收拾好了,地也被拖過了,鍋裡還有飯。
應該是他媽收拾的,可是他媽卻不見了,電話也沒人接,他瘋狂撥號碼,不知道是第幾個,那頭終於接了。
“媽你在哪?”張柯問,他聽到電話那頭有風聲。
李秀蘭聲音平靜:“樓頂。”
張柯腦子像炸開了一樣疼:“媽!”
他拔腿衝出門,跑到樓頂時,茫然四顧,上麵空無一人:“媽!你彆嚇我行不行!你在哪?”
“兒子,”李秀蘭字字泣血:“我想了很久很久,看不到你成家立業,我還不如直接去找你爸,我活著全都是為了你,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傷害我,媽媽的心也是肉長的,哪一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一條輕鬆的路。”
張柯跪倒下去,頭重重磕在地上,情緒趨於崩潰,他控製不住地大聲哭喊:“我知道!我知道媽!你告訴我你在哪?我什麼都聽你的!你彆嚇我!”
李秀蘭說:“那你答應我兩件事。”
張柯止不住了哭,認真聽。
“和他分開,家裡的房子要拆遷了,我打算用拆遷款給你買房,你不能不結婚。”
—
張柯請了兩天假,把他媽安安穩穩地送回了家,他再回到這裡時,渾渾噩噩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是淩晨兩點。
他起床喝水,空蕩蕩的房子裡,隻有他自己,冬哥被他帶回老家,交給他媽照顧了。
他窩在沙發上,點開和趙孟冬的微信聊天記錄,上次發訊息是趙孟冬告訴張柯他已經回到了山上景區,後續工作正在一步一步進行。
張柯回他一個加油的表情。
現在很晚了,趙孟冬恐怕已經休息了。
可是張柯又非常想跟他說說話,他嘗試著發了一句:[哥,睡了嗎?]
幾分鐘過後,手機來提示音。
哥:[還沒,要打視訊嗎?]
趙孟冬直接撥了視訊通話過來,張柯指尖懸在接通上方猶豫不決,他最終點了結束通話,轉而撥去語音通話。
他害怕看到他的臉,那樣他心裡會更難受。
接通後,趙孟冬沒問他為什麼不接視訊,他從來都不問讓張柯難以回答的問題,他隻是問:“你怎麼還沒睡?”
張柯笑笑說:“我剛睡醒,睡了好長好長時間。”
“那你是不是沒有吃飯啊,我給你點外賣好不好,”趙孟冬說。
張柯現在覺得他不接視訊真是個明智的選擇,否則他現在就已經當著趙孟冬的麵哭了。
“我不吃,不餓,”張柯說。
趙孟冬說:“不吃飯哪行,我給你點一份麵條,我不在你身邊也沒辦法給你做,你多少吃點。”
一分鐘之內,趙孟冬就把下單的記錄給張柯發了過來。
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麵館,趙孟冬給他點了一份牛肉麵,外加一個雞蛋,一個煎蛋,還有一個大雞腿。
“你點那麼多,我哪能吃得完啊,”張柯說話輕輕的。
“吃不完明天吃唄,千萬彆餓著,昂。”
雙方沉默了一會,張柯突然說:“哥,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趙孟冬嗯了聲:“你說。”
“我打算離職了,回老家待段時間,家裡房子要拆遷,很多合同檔案什麼的我媽弄不明白,我得看著點,而且我媽就我這一個孩子,我爸走好幾年了,我老是麻煩樓下大嬸照顧她,再往後我也不好意思了,我想多儘點孝心,”他輕聲:“我們……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麵了。”
趙孟冬久久沒有回話,張柯聽到他做了一個深呼吸。
趙孟冬說:“好,你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媽媽,有什麼事記得和我說。”
“哥,”張柯努力讓自己的語氣維持著平穩:“你……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好,”趙孟冬說:“我們都要好好的。”
結束通話電話之後,張柯傻坐著等外賣。
外賣到了之後,麵條混合著眼淚一起咽進肚子裡。
因為離職要提前一個月申請,所以張柯下個月才能走。
他帶的小孩子也都知道他要離職的事,都圍著他問為什麼,一個小男孩說:“肯定是張老師要結婚了。”
小朋友哈哈大笑。
張柯就看著他們笑,不說話。
“那張老師要給我們買糖果嗎?”
“行,”張柯答應下來:“明天給你們帶糖果,趕緊跑步去。”
這個週末,張柯去了趟醫院,他掛了個老中醫的號,他每晚都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又會被噩夢驚醒,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坐在診室門口等叫號的那段時間,他突然撇到候診區大屏上的一個名字。
蘇羽。
他和蘇羽多年前隻見過一麵,但卻記了那麼多年,隻因這個人是趙孟冬的初戀。
他想,有可能是同名同姓,也就沒在意。
廣播裡開始叫蘇羽的名字,他下意識擡頭看去。
從記憶中搜尋著那個模糊的身影,因為一直盯著人家,那個人也朝他看過來了,兩個人對視了一小會。
張柯確定了,這個人就是蘇羽,蘇羽當年看他就吊吊的,這眼神還是沒變。
他們之間沒什麼可敘舊的,可張柯從診室出來的時候,看到蘇羽站在樓梯口對他笑了一下,像是在等他。
他走過去,蘇羽麵帶微笑問:“你是不是認識我啊?”
張柯隻是看著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蘇羽今年三十了,比張柯大了五歲,但在臉上卻看不出成熟,他摸兜掏煙盒,突然想起來這是醫院:“你和趙孟冬還有聯係嗎?”
“有,”張柯聲音很低。
“那……”蘇羽從頭到腳打量著他:“你們在一起了?或者是……在一起過嗎?”
張柯沒回答,他給人的感覺像一位抑鬱症患者,渾身上下充滿了萎靡。
“我記得當年你還是一個小屁孩呢,”蘇羽笑著說:“那天因為在你麵前說了幾句趙孟冬不好,你還和我吵了架。”
張柯垂下眼睛,想走了。
蘇羽叫住他:“你們也是被他媽媽拆散的嗎?他是不是像拋棄我一樣拋棄了你?”
張柯不想在他麵前提起趙孟冬的私事,說:“他沒有拋棄我,我和他好著呢。”
他走向扶梯,又聽蘇羽在身後說:“後來我出國上學了,和他也好多年沒見了,他還好嗎?你彆誤會,我不喜歡他,我就是打聽一下,你也知道他對我做的事,我希望過得不好,最好也被人拋棄,他辜負了我,我恨他一輩子。”
張柯回頭,盯著他的眼看:“他每天都好好的,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我愛他,他也愛我,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蘇羽嗤笑,多看不起他似的:“那為什麼你來醫院他沒有陪著你。”
“關你什麼事,”張柯白了他一眼。
張柯拿著藥單去自助機取拿藥的號,他和蘇羽的這次相遇隻是一次偶然,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東西,回到家之後,一切都和之前一樣。
他回家老家的那天剛剛步入冬天,街上的行人穿上了毛衣厚外套,他卻早早地把襖子裹上了,他冷,這個冬天格外地冷。
他就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他從畢業後就在這個城市生活打拚,一無所有地來,一無所有地走。
回家之後有段時間,他會收到老同學老朋友發來的問候,其中就有韓文。
韓文隻是簡單地問了一點他的現況,話裡行間能看出他是很關心的,張柯撿能說的給他說,韓文把握著分寸和他聊了一會。
回到老家的生活很安逸,生活節奏慢,每天都有很長時間去思考,去坐著放空。
周遊是知道他全部的事的,經常找他吃飯喝酒,陪他聊天散心,但時間一長就不行了,周遊很忙,他有一大家子要養活,還要給孩子賺奶粉錢。
後來經老家人介紹,他到一傢俬企去上班了,工資待遇方麵在小縣城算很不錯的了,這和他專業跨度有點大,但和理想比起來,還是眼下的生活最重要。
有一件事,是他和他媽鬨的第二大矛盾,母子倆誰也不讓誰,都嚴重到冷戰了好幾個月。
拆遷款下來了,李秀蘭要給兒子買房,但張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他讓他媽拿那筆錢養老,說要買房彆掛他的名。
錢都在張柯手裡呢,李秀蘭也沒辦法,她天天哭,這房子如果不買下來,她就沒辦法安心,這說明張柯還是不願意結婚。
張柯很少和趙孟冬聯係了,原因是這段時間以來,趙孟冬沒主動聯係過他。
他會在想趙孟冬想到受不了的時候給他發訊息,趙孟冬十次有八次都是秒回的,即使沒有秒回,他也會說剛剛在做什麼,事無巨細地給他報備。
無論是語氣和態度都和之前沒變化,他對張柯還是那麼耐心,溫柔。
他會給張柯說民宿進行到哪一步了,還會給他發很多照片,彷彿要把他們斷聯期間內發生的所有事都一股腦給他分享。
即使十天半個月不聯係,但聽到對方聲音的那一刻,他們還是他們。
張柯會在結束通話電話之前對他說:“哥,我們都好好的。”
趙孟冬也會回他:“嗯,都好好的,晚安。”
已經進入臘月了,老家的冬天還是一如既往地冷,下了很厚的雪。
這天張柯下班了,騎著電瓶車剛走到小區門口就碰到了趙嬸,他給她打了聲招呼。
趙嬸把他叫住,裹緊了圍巾小跑到張柯身邊。
“怎麼了嬸,”張柯嘴裡哈出一口白氣。
“柯啊,”趙嬸像是有什麼大事要說:“嬸問你,過完年咱們這房子就要拆了,你和你媽住哪啊?”
“房子我都快看好了,”張柯說:“等過完年就搬。”
趙嬸和李秀蘭關係好,她知道他們家的事,她拍拍張柯說:“那房子你要是掛你媽的名,我倒覺得沒必要。”
趙嬸壓低了聲音,很神秘的樣子:“我有件事情要給你說哦。”
張柯笑了下:“你說嬸,我聽著。”
“給你介紹工作的王叔你知道吧,他呢,老伴走十多年了,你媽還不到五十歲,年輕著呢,他倆相處有一段時間了,王叔這個人各方麵都如你媽媽的意,但你媽不讓我給你講,她是因為你才一直猶豫的,你怎麼看這個事啊。”
張柯和王叔打過好幾次交道了,那是一個很喜慶的老頭,話多,愛開玩笑,有一個遠嫁的閨女,和他媽一樣喜歡打麻將,張柯對他印象很好,他早發現他媽和王叔的事了。
“挺好的呀,”張柯說:“我都這麼大了,她還擔心她嫁過去我受委屈啊,我爸走五年了,她有時候一個人在家孤零零的,我很讚成她再婚。”
“我就把這事給你說說,我們跟老王認識幾十年了,他什麼人我們都知道,”趙嬸說:“老王家裡有兩套房,你媽要是和他走到一起了,房子就不用買了,你給自己買,你也老大不小了,多想想自己的事。”
張柯低下頭,沉默了一會,說:“我知道了,嬸。”
他回到家,開門,看到他媽生在擦拭他爸的遺像。
他能明白他媽媽心中的糾結。
所以吃飯的時候,他就把心中的想法給他媽說了,支援他媽結婚。
李秀蘭說:“你的事都還沒辦呢,我哪有心思想自己的事,明天你再去見一個姑娘,帶人家吃飯看電影。”
又來。
張柯說:“你先辦行不?你辦好了在想我的,你和王叔你情我願,那就在一起啊,我跟誰結啊,我八字都沒一撇呢。”
反正關於張柯的人生大事,李秀蘭隻是充滿了無奈,無論張羅過多少次相親,兒子總會說不合適,她也不能硬逼著願意。
她想尊重兒子的想法,但兒子的想法又那麼可怕。
在大年夜那天,張柯吃過晚飯回到房間,給趙孟冬發了紅包。
他會藉助重要的節目,和趙孟冬聯係。
很快,趙孟冬的視訊電話打過來。
張柯點了接通。
趙孟冬的臉出現在螢幕裡,張柯對他的思念在這一刻達到頂峰,想衝進螢幕裡,抱住他,用力親吻他。
“哥,”張柯問:“你吃晚飯了嗎,吃的什麼?”
趙孟冬人現在在山上,民宿已經進行三分之二了,因為是過年,工人前幾天就下山了,目前山上就他自己,沒個說話的,也沒個煙花響,在這個日子裡,身處這樣的環境,一般人很難待下去。
“吃了,”趙孟冬說:“在山下買的餃子,你最近還好嗎?”
“好著呢,”張柯笑著說:“過年吃胖了好幾斤。”
冬哥在床上走來走去,它聽到手機裡的聲音,腦袋湊了上去。
“哎,”張柯說:“你走開,你擋著我看帥哥了。”
趙孟冬笑了起來:“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生活。”
張柯嗯了聲,擼著貓毛說:“我每天都去健身房,雖然體重漲了,但身材可好了,肯定比你的還好。”
趙孟冬說:“那讓我看看。”
張柯立馬把自己的衣服掀起來,讓趙孟冬看他的腹肌。
“完了,我要自愧不如了,”趙孟冬說。
張柯哈哈笑,心情是久違的輕鬆,但在這通視訊的最後,他卻掉了眼淚。
他好想趙孟冬,可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直在對趙孟冬說對不起。
趙孟冬不厭其煩地哄著他,說不是任何人的錯。
他想對張柯說“哥會一直在你身後”,但轉念一想沒說出口,他不想讓這句話成為張柯的壓力。
如果張柯離他而去,他一定會放手,不是不愛他,隻是尊重他的任何選擇,他知道張柯很難。
就像他們每次聯係時,他隻會問張柯吃了什麼,最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好好休息,他從不問他“家裡有沒有讓你相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類話。
他不會逼張柯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張柯可以做任何決定,但張柯想他時,他就會在。
張柯是他的唯一,但他卻允許他不是張柯的唯一。
這通電話一直聊到將近零點,趙孟冬怎麼哄都哄好不好,他看他哭得實在太心疼了,說:“那我明天去看你好不好?”
張柯一聽果然不哭了:“真……真的假的。”
“我有騙過你嗎,”趙孟冬說:“你好好吃飯睡覺,我保證明天你會看到我。”
張柯點著頭,帶著濃重的鼻音嗯了一聲,加重語氣說:“那你一定要來,我管不了其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