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槍定山河 第10章 來人
天剛矇矇亮,賀宅的庭院裡已堆起小山似的賬本。周羽捧著最後一本收支簿,眼下泛著青黑,趙虎正用涼水擦臉,王猛則趴在糧袋上打盹,口水差點浸濕賬本。「公子,賀家的財物清點完畢:糧倉現存米糧三百石,銅錢五千貫,另有金銀器皿二十箱,全是刮來的民脂民膏。」趙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將登記冊遞過去,「按您的吩咐,三成糧食已分給鎮上百姓,剩下的入了軍庫。」
周羽剛在冊子上簽字,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兩名皂衣差役簇擁著個穿錦袍的中年人闖進來,腰間的「縣丞署」腰牌晃得刺眼。「周世子好大的威風!」錦袍人摺扇一合,指著滿地財物冷笑,「未經知縣大人批準,擅抄朝廷命官之家,是想抗旨嗎?」
王猛「噌」地跳起來,狼牙棒在手裡轉得呼呼響:「放你孃的屁!賀清風強搶民女……」
「王猛。」周羽抬手製止他,目光落在錦袍人腰間的玉佩上——成色與賀清風那枚如出一轍,「閣下是?」
「知縣大人親隨,張主簿。」來人傲慢地揚起下巴,「黃知縣有令,限你三日內釋放賀裡長,賠償賀家損失,否則就上奏臨安,參你個結黨營私!」
周羽還沒答話,李茂拄著柺杖從外走進來,左腿在石板路上磕出清脆的響聲。他看了眼張主簿,突然往地上啐了口:「黃剝皮的狗腿子又來吠了?」他轉向周羽,聲音因憤怒而發顫,「公子有所不知,咱們清風鎮、黑石鎮、清河鎮共同隸屬清河縣,清河鎮是縣衙所在地,這黃知縣上任三年,把三鎮當成了搖錢樹。」
張主簿臉色驟變:「老匹夫休要胡言!」
「胡言?」李茂冷笑一聲,柺杖重重戳向地麵,「哪個鎮每年不上繳『孝敬錢』?黃知縣明著收稅三成,暗地裡還要『防汛費』『治安捐』,去年黑石鎮遭了蝗災,他照樣派差役拆了百姓的房梁抵稅!」
周羽的手指緩緩收緊,捏得賬本邊角發皺。
「賀清風的大兒子在縣衙當師爺,其實就是黃剝皮的賬房先生。」李茂喘了口氣,繼續說道,「他們一個在明刮,一個在暗搶,清風寨的匪患之所以剿不滅,就是因為黃知縣收了賀二公子的『保護費』,每次派兵都故意走漏風聲。」
張主簿被說得麵紅耳赤,卻強撐著喊道:「滿口胡言!知縣大人乃兩榜進士,清廉正直……」
「正直到把賑災糧都倒賣了?」李茂突然提高聲音,鎮上的百姓不知何時圍在院外,此刻紛紛附和:「沒錯!去年冬天,咱們交了糧食卻領不到救濟!」「我家的耕牛就是被差役牽走抵了『治安捐』!」
周羽望著群情激憤的百姓,又看了眼瑟瑟發抖的張主簿,突然笑了:「張主簿,回去告訴黃知縣,賀清風的罪證我已封存。某家現在奉旨世襲三鎮,還要聽他小小知縣麼?」他頓了頓,目光如刀,「至於釋放賀清風,哼!」
張主簿的臉白得像紙,卻還想放狠話,見王猛的狼牙棒已離他咽喉不足三寸,頓時屁滾尿流地爬上馬車。馬蹄聲漸遠時,李茂望著車影咬牙道:「這黃剝皮最擅長的就是欺上瞞下,去年黑石鎮的佃戶鬨過一次,結果被他安了個『通匪』的罪名,抓了二十多人。」
周羽將賬本遞給趙虎:「看來,這三鎮的病根,不在賀清風,而在清河縣衙。」他轉向圍觀的百姓,朗聲道,「從今日起,三鎮的賦稅隻交朝廷定例,任何額外攤派,都不必理會!若差役敢來滋擾,直接扭送到我這裡!」
百姓們先是愣住,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李茂激動得老淚縱橫,突然跪地高呼:「多謝世子為民做主!」
周羽扶起他時,瞥見趙虎正盯著清河縣的方向若有所思。「趙虎,」他低聲道,「備兩匹快馬,這個張主簿不是好人。」
「世子放心,省省馬吧,兩條腿,一炷香的時間就回。」趙虎說完飛身出去。
朝陽越過高牆,照在賀宅的匾額上。周羽望著院裡正在搬運財物的士兵,又看了看鎮口嶄新的「清風鎮」牌坊,忽然覺得這清河縣的黃知縣,怕是要成為他治理三鎮的第一道硬坎。但此刻聽著百姓們的歡笑聲,他握緊了腰間的破虜槍——隻要民心在,再硬的坎,也能踏平。
日頭升至樹梢時,清風鎮東口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賣羊的老漢倒在血泊裡,白羊被驚得四處亂竄,一支鵰翎箭穿透老漢的草帽,牢牢釘在鎮口牌坊上——箭尾係著的羊皮紙在風中獵獵作響。
「媽的!清風寨的雜碎!」王猛的狼牙棒「哐當」砸在石板上,眼看那騎馬的匪首拎著羊腿往山林裡跑,氣得暴跳如雷,「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殺人搶羊!」
周羽聽見動靜趕到鎮外時,恰好瞥見土匪在勒馬回頭,故意衝著鎮子的方向啐了口唾沫。周羽眼神一凜,反手從腰間抽過牛角弓,三指捏住一支狼牙箭,動作快得隻剩殘影。
「公子百步之外啊!」李茂剛喊出聲,弓弦已「嗡」地彈出龍吟。鵰翎箭破開晨霧,精準地穿透匪首的咽喉,帶著他從馬背上翻落,白羊趁機掙脫韁繩,瘋了似的往鎮裡跑。
王猛飛身掠去,將釘在牌坊上的箭拔下。羊皮紙浸著賣羊老漢的血,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寫著:「周羽小兒,賀家人若少根汗毛,清風寨三千弟兄踏平你清風鎮!三日內備好白銀千兩、糧草十車,送到寨門贖罪,否則……」後麵畫著個滴血的骷髏頭。
「三千弟兄?」王猛搶過信紙撕得粉碎,「去年冬天他們餓肚子時,還來鎮上偷雞!撐死三百人!」他一腳踹翻旁邊的貨攤,「世子,讓我帶五十人端了他們的老巢!」
周羽望著山林深處若隱若現的寨牆,指尖摩挲著牛角弓的紋路。
「把賣羊老漢厚葬,費用由軍庫支給。」他聲音冷得像淬了冰,「王猛,帶十人把羊群趕到李都頭的藥鋪,殺了給弟兄們和鎮上百姓改善夥食。」
陽光透過牌坊的雕花,在周羽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他望著密林深處的寨影,又看了看清河縣的方向,突然將那封威脅信的殘片踢進火堆——有些賬,早晚用刀槍來算。
周羽將染血的狼牙箭擲在地上,他轉身登上賀宅的石階,目光掃過列隊的士兵與圍觀的鎮民,聲音陡然洪亮:「王猛!」
「末將在!」王猛扛著狼牙棒上前一步,甲冑碰撞聲震得廊下的麻雀撲棱棱飛起。
「你帶步兵,分守鎮口四座牌坊。」周羽指尖點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弓箭手上房,盯住山林方向的動靜——任何可疑人物靠近百步之內,先射馬,再問話。」
弓箭手們齊聲應和,紛紛抄起牛角弓往屋頂爬。趙虎已將匪首的屍身拖到牌坊下,用長矛挑著示眾,見周羽望向自己,立刻會意:「公子放心,騎兵營已備好馬匹,這就去鎮外十裡偵查,重點盯緊清風寨通往清河鎮的暗道。」
周羽目光落在李茂身後那群拄著柺杖、握著鋤頭的老兵身上——他們中有少了條胳膊的夥夫,有瘸了腿的斥候,此刻卻個個挺直腰桿,眼裡燃著與年齡不符的火光。
周羽望著老兵們鬢角的白發,忽然想起父親書房裡的《嶽家軍舊部名錄》——上麵記載著每個傷殘士兵的姓名與特長。他走到李茂身邊,聲音放緩了些:「李都頭,勞煩你帶著老弟兄們清點糧倉,把賀家的傷藥全搬到藥鋪。」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老兵們粗糙的手掌,「夥夫營的張叔擅長做乾糧,就讓他帶著人烙餅;斥候營的趙伯熟悉地形,麻煩他給騎兵畫張清風寨周邊的地形圖。」
「得令!」老兵們齊聲應和,聲音雖不洪亮,卻帶著穿雲裂石的底氣。少了條胳膊的張叔已經開始清點麵粉,獨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瘸腿的趙伯蹲在地上,用樹枝快速畫出山林的輪廓,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夕陽西斜時,清風鎮已變了模樣。步兵們握著長矛站在牌坊下,甲冑在餘暉裡泛著金光;屋頂的弓箭手弓弦半拉,目光死死盯著山林方向;騎兵隊的馬蹄聲漸漸消失在塵土中,揚起的煙塵像道屏障,隔絕了外界的紛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