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槍定山河 第4章 劫車
「王猛，劫車。」周羽撫劍柄道，「喊響名號，讓這集市的風，把江南侯世子的名字吹到秦檜的案頭。」
「好嘞！」王猛鐵塔般撞開賣炊餅的擔子，狼牙棒重重磕在車轅上，驚得拉車的雪青馬前蹄揚起：「江南侯世子在此！擋路者，車留人走！」八名護衛刀劍出鞘，卻見他徒手攥住迎麵劈來的刀刃：「爺爺在朱仙鎮殺金兵時，你們的刀還在鐵匠鋪開刃呢！」護衛那見過這陣仗，望風而逃。
周羽突然暴喝，槍尖挑起車轅上的無名木牌，「某家領三鎮封地赴任，爾等竟敢阻塞官道，莫不是想抗旨？」這話如驚雷炸響，集市眾人紛紛閃避。
周羽抬手示意王猛將馬車編入佇列：「算你們識相，這車，某家借了。」
車隊重新啟程時，周羽聽見車內傳來極輕的敲擊聲，三長兩短——正是兒時約定的「安全」訊號。
集市儘頭，某間茶樓二樓，戴鬥笠的男子將這一幕寫入密報：「周羽當街劫車，現已隨隊北行，車屬蘇府，蘇婉兒在車內。」那輛青漆馬車的車輪，在午後陽光裡投下長長的影子。車底某處，繡著木樨花的鞋尖輕輕點地，與車轅上王猛哼的《得勝令》調子，恰好合上了節拍。
酉時末的蒼鬆嶺像塊撒了碎金的黑絲絨，周羽抬手剛比了個暫停手勢，二十號人立刻跟被按了靜音鍵似的——騎兵圈馬的動作像在哄睡暴躁女友，步兵鑽鬆林的姿勢活像偷雞摸狗的夜貓子，連馬打響鼻都得先憋著氣。
王猛，左翼盯緊點。周羽韁繩往臂彎一繞，眼尾餘光全粘在那輛棺材似的青漆馬車上。車轅上的纏枝紋在暮色裡泛著幽光，像極了婉兒繡帕上的花紋，車底還時不時傳來布料摩擦聲，跟有人在裡頭織毛衣似的。
哎哎哎公子你往哪躥？王猛扛著狼牙棒就往前撲，活像根長了腿的鐵塔，趙虎眼疾手快拽住他後領，差點把自己帶了個趔趄：沒看見公子盯著車咽口水呢？彆當電燈泡！放你的五香麻辣屁！王猛嗓門震得鬆針撲簌簌往趙虎頭上掉，這破車指不定藏著秦檜的密探，萬一蹦出倆刺客——
車軸一聲像是倒吸口涼氣，周羽剛掀開帷幔角，就見三團白影跟被踩了尾巴的玉兔似的蹦起來——蘇婉兒的月白羽紗披風勾住車簾流蘇，露出繡著木樨花的裙角，像夜空中炸開的白梅；貼身丫鬟小翠攥著個食盒，盒蓋砸在腳背上；雙喜更絕，手忙腳亂往車底塞匣子，結果把裝暗器的錦囊碰掉了，七八枚袖箭骨碌碌往周羽腳邊滾。
笨蛋！婉兒耳尖通紅，彎腰撿袖箭時，鬢間金步搖晃出細碎光斑，映得瓜子臉像浸在月光裡。周羽這纔看清她今日沒戴赤金冠，烏發鬆鬆綰成墜馬髻，隻彆著根半舊的木樨簪——正是十二歲那年他用樹枝給她削的，簪頭還留著當年啃咬的牙印。月白襦裙領口微敞，露出頸間紅繩係著的玉蝶佩，缺角處閃著溫潤光澤，分明是他三年前寄回的半塊殘玉。
周、周公子小翠結巴著往食盒裡塞芝麻糖，手一抖撒了半盒在錦墊上，小姐說您愛吃話沒說完就被雙喜掐了把胳膊，倆小丫鬟跟被點了笑穴似的，低頭絞著帕子直打顫。
婉兒卻突然安靜下來。車外傳來王猛的嚷嚷聲：趙虎你瞅見沒？公子進車老半天了，該不會被蘇小姐拿簪子戳腦門吧？她眼眶突然發紅，卻咬著唇笑出聲，從袖中摸出個香囊就往周羽身上砸：當年說我吹哨像殺豬。。。
香囊帶著淡淡沉水香，正是周羽從前最愛往甲冑裡塞的味道。他接住時觸到囊底硬物，掏出一看竟是把袖珍弩箭，弩身刻著極小的字——分明是按他慣用的破虜槍縮小打造的。婉兒見他挑眉，耳尖紅得能滴血：防、防刺客的！萬一夜裡蹦出倆毛賊
車外突然傳來的悶響，像有人拿狼牙棒砸樹。王猛的大嗓門穿透車壁：公子！要是蘇小姐不願跟咱走，咱就把車軲轆卸了扛她走！婉兒氣得抄起繡繃就往車壁拍，繃麵上未繡完的並蒂蓮抖得花枝亂顫：王猛你個夯貨！把本小姐的胭脂水粉震灑了，賠你十條狼牙棒！
周羽望著她因為生氣而泛起紅暈的臉頰，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她偷爬樹摘木樨花，摔下來時也是這副又氣又羞的模樣。此刻車底還傳來若有若無的糧草香氣，顯然婉兒早把閨房細軟換成了行軍地圖和止血藥材。他忽然伸手，替她扶正歪掉的木樨簪，指尖掠過她耳後硃砂痣：當年爬樹摘棗的野丫頭，如今倒成了會藏暗器的小狐狸。
婉兒渾身一僵，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車壁上。周羽這才發現，車壁暗格裡整整齊齊碼著十份密封文書，最上麵那份蓋著蘇府密印，寫著三鎮封地佈防圖。
車外傳來趙虎刻意拔高的嗓音：王猛你把耳朵從車壁上挪開！沒看見鬆樹都被你盯出窟窿了？婉兒笑出聲，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塞給周羽：趁熱吃，小翠偷了蘇府後廚的桂花糖蒸酥酪。食盒開啟時，熱氣混著木樨香撲麵而來，恍惚間竟像回到了少年時光——那時她總把偷來的點心藏在蘆葦蕩，等他練完槍來分食。
暮色透過車簾縫隙鑽進車廂，給婉兒的輪廓鍍上金邊。婉兒斜睨他，指尖彈了彈他腰間的破虜槍穗：放心，本小姐早在車轅暗格藏了特製的震天雷——要是真遇上賊人，就讓王猛那夯貨扛著車跑，本小姐親自點火。
蒼鬆嶺的夜風卷著木樨香掠過車隊，周羽摸著懷裡的桂花酥酪，忽然覺得這趟赴任之路，倒像是帶著整個少年時光在趕路。馬車裡時不時傳來小翠的低笑和雙喜的嘀咕，混著婉兒偶爾的嗬斥，像極了當年侯府後園的吵吵鬨鬨。而那輛看似普通的青漆馬車，此刻正載著他最重要的秘密，在暮色中碾過滿地碎金，朝著三鎮封地，也朝著未知的前路，穩穩地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