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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槍定山河 第5章 宿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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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初刻,鬆濤裹著篝火味灌進車廂。周羽掀開帷幔時,正見小翠舉著油燈往婉兒臉上照,雙喜趴在錦墊上戳她繡繃:小姐您就說嘛,公子怎麼知道您藏在馬車裡的?難不成會掐指算卦?

小蹄子敢戳本小姐的並蒂蓮!婉兒作勢要敲雙喜腦袋,發間木樨簪卻勾住小翠的流蘇穗子,三個人笑作一團時,看見周羽倚著車壁似笑非笑,甲冑上還沾著鬆針。

公子您來得正好!小翠眼睛亮晶晶的,活像逮著偷腥貓的小耗子,小姐非說您是瞎貓撞上死耗子!

周羽被鬆針紮得皺了皺眉,伸手摘下婉兒鬢邊的燈穗:瞎子纔看不出蘇府退婚宴上,婉兒故意把我送的玉蝶佩戴在最顯眼處。他指尖劃過她頸間紅繩,缺角玉蝶在燈火下泛著柔光,還有這簪子——全城敢戴十年前舊木樨簪的貴小姐,除了某位偷爬樹摔斷過簪頭的野丫頭,找不出第二個。

雙喜突然捂著嘴笑出聲:去年小姐逼我們把新做的二十支金簪全刻上牙印,說要像周公子送的那支才夠味兒,結果把金匠師傅愁得直拍大腿!

婉兒耳尖發燙,抄起繡繃砸過去:小妮子敢揭老底!繃麵上的飛虎銜木樨花已繡了大半,針腳比十年前偷學繡花時工整百倍。她忽然想起什麼,從暗格摸出個錦囊塞給周羽。

周羽開啟錦囊,裡麵躺著半片燒焦的信箋,正是他三年前寄回的戰場手劄。焦痕間收複河山四字清晰如昨,邊角還畫著歪歪扭扭的木樨簪——那是婉兒收到信後,偷偷在背麵畫的。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繭子擦過她指尖的針孔。

車外傳來王猛的嚷嚷聲:趙虎你往篝火裡添鬆枝倒是輕著點!火星子蹦到蘇小姐馬車上,燒了她的胭脂水粉,老子拿你當燈油點!婉兒笑出聲,小翠忽然湊近,壓低聲音:公子可知道,小姐裝待嫁衣裳的匣子底,墊的是您十二歲畫的木樨簪草圖?連李岩師傅都說,那圖紙上的簪頭弧度,跟真家夥分毫不差!

車廂裡又響起輕笑,混著篝火劈啪聲,竟比兒時侯府後園的夜更暖些。二位丫鬟忽然明白,所謂假退婚、真劫車,不過是兩個青梅竹馬在風雨欲來的世道裡,用二十年光陰織就的護心甲——她藏起所有鋒芒,隻留他看得懂的暗號;他扛下所有罵名,隻為給她的馬車劈開一條前路。

鬆濤聲突然低了下去,像被誰按進了篝火堆。周羽望著婉兒鬢邊晃動的木樨簪,喉間突然發緊。他避開那雙映著篝火的眼睛,盯著她頸間缺角玉蝶:吏部王侍郎次子的庚帖,此刻該擺在你閨房案頭了吧?

婉兒的繡繃地落在錦墊上,她指尖掐進他掌心的繭子,像小時候掐著他胳膊不讓他去打馬球,十二歲你替我挨板子,疼得直吸氣還說木樨花比血甜;十五歲你跪祠堂,隔著牆給我唱走調的《得勝令》——現在倒要把我推給連馬球都不會打的酸文人?

周羽猛地抬頭,看見她眼底映著兩簇跳動的火光:你知道秦檜的密探就在周圍,知道江南侯府現在已經衰落,更知道三鎮封地是個陷阱

我當然知道!婉兒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玉蝶佩的缺角硌得他指節發疼,所以纔跟著你躲進馬車,你以為我是怕連累?我是怕你一時衝動,真要學嶽飛元帥獨自扛下所有刀槍!她鼻尖幾乎碰到他的,睫毛上沾著的鬆針碎屑簌簌掉落,你總說嶽家軍的槍尖不能彎,可你知道嗎?這些年我最怕的不是金兵的刀,是你站在城牆上,回頭對我笑說婉兒,彆等了

周羽的呼吸突然亂了。她身上的沉水香混著篝火味,像把他拽回十二歲那年的梅雨季——她撐著傘蹲在遊廊下,分給他半塊浸了雨水的桂花糕,說以後我做你的眼睛。此刻她指尖撫過他甲冑下的舊傷,聲音突然輕得像鬆針落地:你在朱仙鎮寄回的信,每一句勿念旁邊,我都拿硃砂筆點個點。然後換成等我

車壁突然傳來的悶響,婉兒卻不管這些,仰頭望著他發間的鬆針:你記不記得那年,你說要帶我去看黃河解凍?你說等收複失地,就用破虜槍挑著木樨花娶我。現在槍在你手,花在我鬢,你要食言嗎?她突然笑了,眼尾卻泛著水光,就算你真成了逆賊,我也是第一個跟著你扯旗的逆賊妻。你看——她指了指自己的鬢角,我連逃跑的路線都想好了,大不了躲進蘆葦蕩,像小時候那樣,你打金兵,我給你縫甲冑,把木樨花泡成水,給你洗傷口。她明知前路是刀山火海,卻偏要把自己煉成鋪路的火石。

如果我註定要做逆賊呢?他低聲問,拇指擦過她耳後那顆硃砂痣,可能永遠回不了臨安,甚至

那就做逆賊的妻。婉兒截斷他的話,從袖中摸出枚刻著字的令牌——正是他十二歲送她的、用桃木雕的假虎符,你看,我早把自己的姓刻在你家的令牌上了。當年你說要帶我去登泰山之巔,現在倒想把我丟在臨安城的胭脂堆裡?她突然笑了,眼尾卻泛著水光,周羽,你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一個約定?你說等我及笄,就用破虜槍挑著木樨花來娶我——現在槍在你手,花在我鬢,你想食言嗎?

車外的篝火炸開,火星子蹦到車簾上又熄滅。周羽望著她發間那支刻著牙印的木樨簪,終於笑了——像十二歲那年偷到她藏的桂花糕,像十五歲看見她在祠堂外偷偷掉眼淚卻不肯讓他看見。

婉兒突然撲進他懷裡,周羽一震,「她們兩還在呢」。

婉兒一笑道:「沒事,她們從小跟著我,將來也是通房丫鬟,隻不過現在還小。」

鬆濤聲再次響起,混著遠處趙虎的罵聲和王猛的傻笑。周羽望著車頂投下的樹影,忽然覺得那些所謂的算計、誣陷、困境,都不過是這漫天星鬥下的幾粒微塵。懷裡的婉兒正把木樨簪往他甲冑裡塞,說帶著這個,就像我替你盯著背後,而車壁暗格裡的佈防圖,正被篝火映得發亮,像他們即將踏上的、布滿荊棘卻閃著微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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