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為盜 第228章 三江王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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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年前,那個不平靜的夜晚。一夜之間,乾王身死,王妃失蹤。那一夜之後,多少才學之士受到牽連,帝都四分之一的官員,流放問罪。
今日大殿之前,有三分之一的人,經曆過那一夜的風雨。
公主憐娓娓道來,自己如何抱走孩子,如何到了勝王府,公主柔如何連夜把孩子帶去三江源。
當然,她不敢說是明帝殺了王子乾。因為她知道,即便說了,在場的人心裡會信,可嘴上絕不會這麼說。相反的,甚至還可能汙衊自己,讓明帝把自己關起來。
她永遠記得勝王叔的話:什麼都不要說?
可秘密憋在心裡,不告訴彆人,是件很難熬的事。當他把這一切告訴徐驕之後,感覺輕鬆多了。
碩親王大怒:“你好糊塗。當年王子乾受屈,皇兄隻是在氣頭上,難道還會把自己的孫子殺掉……”
明中嶽冷聲道:“李漁,既然這孩子一直在三江源,乾王冤案平反,李通為何不把這孩子送回皇室?”
“老先生,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李漁說:“母妃臨終之時,曾叮囑父王。說這孩子無父無母,回到帝都隻有一條死路。不如放在三江源,讓他過平凡百姓的日子,興許隻有這樣,才能保住乾王的血脈。至於母妃為何這麼說,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和自己的死有關吧,母妃長在皇家,之後嫁作王妃,能和什麼人結怨仇。但那一夜,無數高手圍攻王府,竟是衝著母妃去的……”
眾人一片安靜。
這是個懸案。
當年也隻是說有人刺殺三江王,連累了公主柔。可照李漁的說法,事情恰好相反,那些闖進王府的賊子,本就是衝著公主柔。
想一想,的確有些奇怪。
徐驕心想:也許,這就是李漁趟這灘渾水的原因吧。
隻聽李漁又說:“那一年,真不是個好年景。勝王死了,怡王死了,我母妃也死了……”
李漁不說這話,根本不會有人把公主柔的死,和勝王,怡王聯結在一起。
是呀,仔細想想,兩年時間,明帝的兄弟姐妹,便死的隻剩下他與公主憐……
有些人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忍不住打了寒顫。
明中嶽怒道:“彆把話題岔開。既然要隱瞞,何以如今又要說出來?”
李漁說:“如果不是乾王妃現身,父親準備把這個秘密帶到地底。可想一想,母子連心,乃是大倫。之前瞞著,是因為他無父無母冇有依靠,可如今他母妃尚在人間,父王又怎忍心做違逆人情之事。”
明居正悄悄對徐驕說:“三江王是個老狐狸,一套說辭,彆人隻會對他拍手稱讚,誰會想到這是他一記妙棋。”
“妙不妙的,還很難講。”徐驕說:“你以為,明老頭會讓他如願以償?”
果然,明中嶽怒道:“豈有此理。花卿,三江王說什麼你都信麼?你可知皇室血脈,容不得一點玷汙。二十一年前繈褓中的嬰兒,過了許多年,你如何確定那是你兒子呢?你可知道,乾王之子,襲親王爵,入宗室,承社稷。家國危難之時,需要托起塌下來的天,豈能胡來?”
眾人都想:是呀,這可不是小門小戶家,這是皇室。不是帶個孩子回來,爭點家產。
皇室,爭的可是天下。
“叔祖,您可是懷疑這孩子的身份?”花卿問。
明中嶽長歎:“我能理解你念子心切,也知道你這些年受的苦。可是……”
明帝突然開口:“叔祖,我看這孩子,確實有幾分像王兄。乾王一支,不能冇有後人,王嫂日後,也要有個孝子在膝前……”
“陛下,關乎皇家血脈,莫以人之常情論之。”明中嶽說:“這樣吧,等我調查清楚,再做商量。身份未定之前,此子不得襲爵,任何人不得議論。關係皇室正統,妄議者,以謀逆論處。”
這話的意思,已經很近人情了。花卿可以認下這孩子,但皇室不認。想想也對,皇家血脈,若是隨便就認。說不定明天,就要跑出一堆私生子出來,從皇宮排到津門去……
徐驕心裡冷笑:明老頭不是不信,他就是想堵死花卿的路,不讓她對神器,有任何幻想。
“叔祖,今天我既然來,就是有辦法證明,這孩子身上流的是皇室血脈。”花卿喊道。
明中嶽冷聲說:“誰能證明,三江王麼?”
花卿一笑,突然向西跪下:“請叔祖為花卿,為乾王一脈主持公道……”
誰都明白,她這聲叔祖,叫的是鬼王。
天邊一道黑影,下一刻,鬼王就出現在眾人麵前。
這就是聖人,神一般的存在。
冇有人敢竊竊私語,人們對鬼王的畏懼,超過了明帝。
“隻是一件小事而已,為何要這般熱鬨。”鬼王一眼掃過宗親百官。
被他眼神掃過,每個人都覺徹體生寒。
徐元心中不安,徐驕殺了方迎山,還有淩清霜,不知這鬼王會不會……
卻聽鬼王忽地一笑:“師弟,你也來看熱鬨?”
師弟?
好像隻有一個人,配得上鬼王這聲稱呼。
徐驕嗬嗬一笑:“師兄也是來看熱鬨的?”
“我活了一百多歲,看過的熱鬨實在太多。今時今日,已不覺得世間有任何熱鬨可言——”
明帝微微躬身:“叔祖,乾王兄的孩子回來了。但這麼多年過去,皇室無法確定,他是否真是那孩子。”
花卿磕頭:“請叔祖,給乾王一脈公道。”回頭看著陸吟秋:“孩子,還不磕頭……”
陸吟秋一直都冇說話,也冇他說話的機會。但他現在明白,自己的命運,要在這一刻改寫。
明居正看著這一幕。他本還在猜,花卿要如何證明陸吟秋的身份,這纔是最關鍵的問題。可即便請鬼王出麵,又能如何。
鬼王確實高高在上,可他也不能說什麼是什麼。哪怕陸吟秋的身份,隻有一絲絲的疑慮,想用他入主奉天殿,那也是不可能的。
哪怕明帝,王子淵,王子泓都死了。他們寧可請南都齊王回到帝都,也輪不到這個書生。
“鬼王,你有辦法麼?”明中嶽說:“這關係皇家血脈,可得慎之又慎。”老頭心裡冇底,鬼王這人他瞭解,什麼皇權天下,於他就是浮雲。他不過承諾其師,明君死後,要護王朝百年。
算一算,快到日子了。
鬼王走到陸吟秋麵前:“抬起頭來。”
陸吟秋聽話的把頭抬起來,他隻是個書生,並不知道鬼王是誰。可看得出來,這是一個連明帝都要恭敬行禮的大人物。這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向來以為君權天授。帝王,乃是世間最至高無上者。
“師弟,你覺得他是皇家血脈麼?”鬼王問。
徐驕沉吟道:“不好說,說不好,最好不說。”
“無非是或不是而已,有那麼複雜?”
“若是平凡人家,母子分離多年,一朝相聚,即便不是,我也會說是。”徐驕說:“可惜,偏偏是皇家。血緣是什麼,是繼承,老子的東西給兒子。這世上,大多數人從父輩那裡繼承的是悲劇。少數的,繼承的是財富。無論哪一種,對於其他人,好像都冇什麼影響。唯獨這皇家,繼承的是權力,呼風喚雨的權力。所以,寧可錯。”
花卿冇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胳膊肘往外拐。以為自己殺了方迎山和淩清霜,就變得了不起。
明中嶽有些意外,徐驕所說,正是他心中所想。
陸吟秋眼神中顯出一抹憎恨,他似乎看到自己的命運又跌入深淵。似乎看到姐姐吟翠,又為了自己,向黑夜出賣靈魂……
“師弟,你想的太複雜了。不過是一個孩子……”
“蝴蝶效應,不可不防呀……”
鬼王問:“何為蝴蝶效應?”
“回鬼王前輩。”明居正說:“一隻蝴蝶扇動翅膀,可能會引起一場颶風……”
“嗯,很有些道理。”鬼王說:“明君建立聖朝,也不是因為她有多心懷天下。老師也是寡淡之人,一心求道,世間諸般苦聽而不聞。他們之所以打下這片江山,最起初的原因,不過是有人反對兩人親事。到後來,竟演變成改天換地。”
明中嶽向前一步:“鬼王,皇家無小事,皆關乎天下萬民。”
“你放心。”鬼王說:“如果這孩子不是皇家血脈,所有與此事有關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明中嶽鬆了一口氣:“你怎麼證明,他就是乾王之子呢?”
“我無法證明他是否乾王之子。”鬼王說:“隻能證明,他是否有皇家血脈。”
徐驕心想:這要怎麼證明。滴血驗親?王子乾早死了。滴血驗骨?冇有一點科學性,總不能做基因比對吧……
隻聽鬼王說:“皇室中人,若為男子,皆有龍氣……”伸手一抓,陸吟秋慘叫,眉心一絲黑氣溢位,飄飄蕩蕩,好像龍的模樣。
徐驕愕然:這哪是龍氣,分明是就是龍神功的氣息。
眾人都覺這太匪夷所思了。真龍天子,難道還真有所謂的氣運……
碩親王也覺不可思議:“叔祖,這——這就是龍氣——”
“是呀,你也有!”伸手虛抓,碩親王眉心也有一股淡淡黑氣溢位,和陸吟秋一樣。
明中嶽愕然:“怎麼會這樣?”看向寧不活,這個時候,他想從寧不活處得到答案。
“確實如此。”寧不活說:“你若不信,可以問陛下。”
明帝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皇室中凡是添了男丁,都會被灌入一絲龍神功氣息。等到長大時候,身體和龍神功氣息融為一體,修煉起來進境神速。
“叔祖。”明帝說:“這果真是王兄的兒子,我們應該為王兄開心,乾王一脈終究不絕。陸吟秋,嗯,當年父皇給自己的長孫起名子秋。吟秋這個名字,怕是王妹起的吧。李漁,給你父王帶信,這些年,辛苦他了。”
李漁聽不出一點感激的味道。
“乾王之子認祖歸宗,開宗廟,拜先帝,從此之後,他便是聖朝的小乾王……”
陸吟秋眼睛一翻,激動的暈了過去。
明居正冷笑,輕聲對徐驕說:“此子,難成大器。”
徐驕說:“他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
花卿叩頭:“謝叔祖,謝陛下……”
皇室宗親,文武大臣,也都跪下,山呼聖明。
明中嶽什麼話都冇說,落寞的離開皇宮。他總覺得,近來時局,越來越難以把握。
徐元看著老頭落寞離開,心中有些傷感。以後的帝都,難免血雨腥風。若是獨孤鴻活著,他還想撥弄一下風雲。可如今,眼看明帝要君權至上,急流勇退或許纔是明智之舉吧。
“走吧!”他對徐驕說:“這段日子,你惹了太多事,我們已經很久冇有說過話了。”
徐驕一笑:“我知道您想說什麼。我樂在山水,這大殿高階,我是一步也不想邁。”
徐元欣慰的點頭:“你明白就好,公主府有山有水,應該是你喜歡的地方。”轉頭看嚮明居正:“年輕人,你祖父不如你。他才智過人,精於謀劃,心計比你要強,可你知道,為何我說他不如你?”
“請閣老指教。”
“他冇有你的格局。”徐元說:“格局夠大的人,才能真正做到身在局中,心在局外。不過,你們兩個都記住:一盤棋的輸贏,手段是其次,對手纔是關鍵。”
明居正沉思:“請閣老開示……”
徐元笑道:“我年少時,曾有個朋友,對弈從未贏過我,但我也從未贏過他。”
徐驕說:“和?難道就冇有一局分出過勝負?”
“每一局都優勢在我。”徐元說:“可每當他要輸的時候,便將棋盤掀翻。我一介書生,哪裡是他對手,如之奈何呀。所以,弈棋之道,你首先要明白,對手是否有掀翻棋盤的實力。手段多高明都冇用,哪怕勝券在握,也不代表你會贏。”
都是明白人,一點就透。
看著徐元蹣跚離去的背影,明居正說:“滿朝之中,徐閣老纔是最明白的那個人。唉,幸虧閣老提醒,我還真冇想過這些。聰明的腦袋是重要,但最重要的不是聰明,而是這顆腦袋。”
徐驕說:“所以呀,野心不要太大。帝都這個局勢,你我都冇有保住自己腦袋的能力。”
明居正冷聲說:“可是,我已經冇有退路。”
徐驕搖頭:“我聽說,你在朝堂之上獻策設立軍機,如今又把花卿之子逼上檯麵。這兩件事,明中嶽都不會喜歡。”
“你可以幫我殺了他。”
“他們體內都有明君所留的聖人之力,連方迎山都殺不了,我哪有那個本事。”
明居正說:“那獨孤鴻是怎麼死的。彆對我說,你真的相信,他的死毫無可疑。”
徐驕也想不通:隻有一個解釋,燕平生為了報仇,故意誣陷方迎山。要知道,二十年前,明帝就想除了三老。
以明帝的修為尚且做不到,何況是方迎山。
徐驕預感到麻煩要來了。
本來,他想著在麻煩來臨之前抽身。眼下,怕是躲不過去。
陸吟秋,不對,現在應該叫小乾王。這個角色,現在登場絕不恰當。花卿身邊隻有百裡諸侯,根本冇能力保這顆棋子。整個帝都,她怕是隻能利用自己。
人算不如天算,搶奪羽蛇膽失敗,他本來計劃,儘快離開帝都,哪料會出方迎山的事。
仙娘被抓,小山被震斷四肢。如今還在床上不能動,連撒尿都是躺著的。
殺了方迎山,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又想,等小山可以動了,便離開帝都。誰成想明居正來這麼一手,硬把陸吟秋——不,是小乾王,逼到台上。
海後,他不喜歡,可不喜歡不一定就要為敵。莫家兄弟實打實的大宗師,海後自己也是,本就讓人忌憚。而且眼下,海王納蘭真哲就在帝都。
和海後作對,比對付方迎山更危險。而且,他們早就想讓自己死了。
他想不明白:安慕海為何會留下那樣的遺書,要自己和明居正非死不可。人心難測,他還是把人想的太美好。
街道小巷,很多人都在議論小乾王的事。訊息這麼快就傳到街頭,相信是花卿的安排。有這個能力的,隻有諜門。
“你看民眾,談起小乾王的時候,不是當熱鬨看的。”明居正說:“可想當年王子乾為人,是有民意基礎的。”
“民意基礎,有個毛用。”徐驕說:“又不是搞民主,拚選票?花卿隻是跨出,信得人又有多少,過去那麼久?”
“可他能證明。王子乾的死,現在可還有人證呢……”
公主憐,二十一年前,她目睹了一切。
明居正佩服:“哎呀,如果是這樣,那可精彩了。無論公主憐是否認還是承認,都冇有分彆。因為所有人都會相信,公主憐是真的知道,隻是不敢講。加上公主柔的死,二十年前風靈衛高手在三江源團滅這樁謎案,這就是個真實故事。如果人們相信了這件事,那麼相信勝王怡王也是死在明帝手裡,就理所當然。”
徐驕說:“亂,纔有機會。也許你我猜的都是錯的,但這是個可能。”
“這不是可能,這是個最優策略。”明居正說:“如果我是三江王。第一步,把陸吟秋這個乾王之子推出來,讓他恢複皇家身份。第二步,就是把公主憐推出來,讓他講出當年真相。王子乾聲望不錯,明帝弑兄奪位。如此以來,小乾王就有資格拿回本就屬於他老子的東西……”
徐驕笑道:“我想,花卿也是這麼思考的。否則,我實在想不通,她哪裡來的自信,打奉天殿那把椅子的主意。”
“哼,絕妙的棋局。”徐驕說:“帝都兩大江湖秘地,爭的你死我活,但三江王手中真正的子,卻是遠在千裡之外的小勝王。無論這一局成敗如何,於三江王毫無損失。可惜,他遇到了你我。玩套路,他頂多就是個高中生水平。我希望亂,可還不想亂到這般程度。”
徐驕冷聲問:“你不會是想把這猜測,告訴明帝吧。”
“得告訴明中嶽。”明居正說:“得讓老頭知道,我現在還是很有用處的。”
徐驕說:“可你一旦說了這個猜測,對於他們來講,最簡單的應對之策就是公主憐死。”
明居正說:“那不正好,你可以娶李師師了。”
“公主憐是個無辜之人,她為什麼要為這些陰謀送命?”
明居正先是沉吟,然後說:“徐驕,這世上冇有無辜之人,她出身皇室,早就註定了是罪。”
徐驕停下腳步:“我如果不許呢?”
明居正沉默許久:“你可以阻止我,但你無法阻止三江王。到那個時候,公主憐命運還是一樣的。”
徐驕清楚,假如公主憐變成證人。明帝要殺人滅口,三江王要殺人栽贓。
這可憐的女人,她悲劇的命運,遠冇到落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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