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守長安 毒醫的審視
毒醫的審視
扁鵲的到來,如同在微瀾的水麵投下了一顆冰冷的石子。
裴擒虎眉頭緊鎖,顯然對這位名聲在外的“毒醫”並無好感,更不放心讓他接近弈星。公孫離也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的短笛。
弈星卻輕輕拍了拍裴擒虎緊繃的手臂,示意他讓開。
“請扁鵲先生進來。”他聲音平穩地說道。
門被推開,扁鵲那高瘦、陰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依舊背著那個散發著幽幽綠光的巨大藥箱,蒼白的麵容在暖閣溫馨的燈光下,顯得愈發沒有血色,彷彿一個從墓xue中走出的學者。他深陷的眼眸先是毫無感情地掃過嚴陣以待的裴擒虎和麵帶警惕的公孫離,最後落在榻上的弈星,以及他身邊那件疊好的月白色雲錦外袍上。
“狄大人擔心證物有失,特命我前來仔細勘驗。”扁鵲的聲音乾澀,如同砂紙摩擦,“弈星公子,請出示那件衣物。”
他的直接讓人有些不適,但弈星還是對楊玉環點了點頭。楊玉環會意,將放在一旁的外袍拿起,卻沒有直接交給扁鵲,而是放在了兩人之間的桌案上。
扁鵲走上前,並未立刻觸碰衣物。他從藥箱中取出一副薄如蟬翼的奇特手套戴上,然後又拿出一個水晶單片眼鏡,卡在眼眶上。他俯下身,開始極其仔細地觀察那件外袍,特彆是袖口、衣擺等容易產生摩擦的部位。他的動作專業、精準,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專注,彷彿眼前不是一件華服,而是一具需要解剖的軀體。
暖閣內寂靜無聲,隻有扁鵲偶爾移動衣物時發出的細微窸窣聲,以及他時而用特製的銀質鑷子小心翼翼夾起一根纖維,對著燈光觀察的舉動。他那冰冷的、審視的目光,讓公孫離感覺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往弈星身邊靠了靠。
弈星卻始終平靜地看著扁鵲。他能感覺到,扁鵲並非帶有惡意,他隻是在執行他的工作——尋找真相,無論這真相指向何人。這種純粹的、不帶偏見的探究,某種程度上,比那些充滿主觀臆斷的審問更讓人安心。
良久,扁鵲直起身,摘下了單片眼鏡。
“纖維結構與死者手中樣本,高度相似,確係同源。”他平淡地宣佈。
裴擒虎臉色一變,剛要開口,卻被扁鵲接下來的話打斷。
“但是,”扁鵲的目光轉向弈星,“你衣物上所有纖維的磨損痕跡,均屬正常範圍,無任何近期被大力撕扯的跡象。特彆是袖口與肘部,因你常坐輪椅,依靠扶手,其磨損模式具有獨特性。與死者手中纖維的斷裂形態,不符。”
他頓了頓,補充了最關鍵的一句:“死者手中的纖維,斷裂麵沾染了極其微量的…‘離魂草’花粉。此花粉毒性劇烈,常人接觸便會麵板潰爛,但若混合其他藥物,可製成無色無味、能迅速麻痹神經的劇毒。而你這件衣服上,並無此花粉殘留。”
真相大白!
那縷纖維,並非來自弈星身上的這件衣服!凶手是用了相似的衣料,並且在行凶或佈置現場時,接觸了“離魂草”花粉!
弈星心中一直緊繃的弦,終於鬆弛下來。這不僅洗刷了他的嫌疑,更印證了他的推測——這是栽贓!
“多謝扁鵲先生還晚輩清白。”弈星誠懇地道謝。
扁鵲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開始收拾他的工具:“我的任務已完成。狄大人會據此繼續追查‘離魂草’的來源。”他收拾好東西,轉身欲走,卻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回頭看了弈星一眼,那深陷的眼眸中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欣賞的光芒。
“你很冷靜。麵對指控和檢驗,心跳與呼吸都控製得很好。”他沙啞地說,“是個不錯的…觀察物件。”
說完,他便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留下滿室的草藥冷香,以及堯天眾人如釋重負的心情。
“太好了!星兒!”裴擒虎第一個歡呼起來,激動地差點又想給弈星一個熊抱,被公孫離及時攔住。
“這下狄仁傑總該知道不是我們乾的了!”公孫離也喜形於色。
楊玉環溫柔地笑著,將外袍重新為弈星披上:“虛驚一場。不過,這‘離魂草’…”
“是一條重要的新線索。”弈星攏了攏衣襟,眼中重新泛起思索的神色,“能接觸到這種罕見毒花,並能將其製成混合毒素的人…”
他的話音未落,窗外忽然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彷彿鳥類啄擊窗欞的聲音。
不是堯天慣用的訊號。
裴擒虎瞬間噤聲,眼神銳利地望向視窗。公孫離悄無聲息地移至窗邊,指尖捏住了薄刃。
楊玉環將琵琶輕輕攬入懷中。
弈星擡起頭,看向那扇映著外麵沉沉夜色的窗戶,心中瞭然。
——今晚,註定還有許多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