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守長安 暖室對弈
暖室對弈
明世隱離去後，庭院中的秋風似乎更涼了幾分。弈星不由自主地又輕咳了兩聲，單薄的肩頭微微聳動。
“宮中夜宴？那兒人多眼雜，氣息混濁，弈星怎麼受得了？”公孫離立刻擔憂地說道，兔耳不安地輕顫著。
裴擒虎更是直接，大手一揮：“就是！星兒，要不俺替你跟明大人說去？就說你身子不適…”
“不可。”楊玉環輕輕搖頭，她心思更為細膩通透，“明大人既然特意點名帶弈星去，必有深意。我們需以大局為重。”她走到弈星身後，自然地握住輪椅的推手，聲音溫柔似水，“不過，赴宴尚早，外麵風大，我們先回屋裡。我新調了一味安神香，點上會舒服些。”
弈星感激地看了楊玉環一眼，點了點頭。他確實覺得有些乏了，那陣陣襲來的寒意，如同細密的針，刺入他的骨縫。
裴擒虎見狀，連忙上前，卻不是推輪椅，而是直接俯身，小心翼翼地將弈星連人帶毯子一起抱了起來，動作竟出乎意料地穩健輕柔。
“虎哥！”弈星蒼白的臉上瞬間染上一抹極淡的紅暈，有些窘迫。他雖體弱，但心智高傲，總不願如此被人當做易碎的瓷器般對待。
“哎呀，這輪椅俺推不利索，還是這樣快！”裴擒虎渾不在意，抱著他就像抱著一片羽毛，大步流星地朝內室走去，嘴裡還嘟囔著，“星兒你太輕了，得多吃點！回頭俺去西市給你買那家你最愛的桂花糕！”
公孫離在一旁掩嘴輕笑，快步跟上，順手將弈星膝上滑落的薄毯重新掖好。
楊玉環看著他們的背影，溫柔一笑，也抱起琵琶跟了上去。
室內與室外儼然是兩個世界。暖閣裡，銀絲炭在雕花銅爐中靜靜地燃燒，散發出融融暖意，驅散了秋夜的寒涼。空氣中彌漫著楊玉環剛剛點燃的安神香，那是由檀香、琥珀與少許寧神草藥調配而成的，氣息清雅甘醇，讓人心神安寧。
四壁的書架上堆滿了卷帙浩繁的書籍與棋譜，有竹簡，有帛書，也有線裝刻本。靠窗的長案上，還攤著一局未解的古譜殘局。這裡是弈星平日待得最多的地方，充滿了書墨與棋子的清冷香氣，但今日，因著夥伴們的湧入，而增添了濃濃的生氣與暖意。
裴擒虎小心地將弈星放在窗邊的軟榻上，又忙不疊地扯過一張更厚的絨毯給他蓋好。公孫離則重新斟了一杯熱茶，塞到弈星微涼的手中。
“快，再喝點熱的，暖暖腸胃。”
弈星捧著溫熱的茶杯，氤氳的熱氣熏染著他蒼白的麵頰，長睫上似乎也沾染了細微的水汽。他看著圍在榻邊，臉上都寫著“不放心”三個字的夥伴，心中那點因被迫依賴而產生的窘迫漸漸消散，化作一股溫熱的暖流，悄然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真的無礙，隻是吹了點風。”他試圖讓他們安心，“師父既然讓我去，我自有分寸，不會逞強的。”
“你呀，就是太有分寸，才總讓人擔心。”公孫離在他榻邊的繡墩上坐下，雙手托腮，“每次都是這樣，什麼都忍著，什麼都不說。”
裴擒虎也拉過一張凳子，大馬金刀地坐下，附和道：“阿離說得對！星兒，有啥不舒服的，可得馬上說！俺揹你也成，抱你也成，立馬給你送回來！”
楊玉環將琵琶輕輕放在一旁的琴架上，走到軟榻邊，伸出纖纖玉指，輕柔地搭在弈星的手腕上，細細感受著他的脈息。她的指尖溫潤，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清香。片刻後，她微微頷首：“脈象雖有些細弱，但還算平穩。隻是氣血終究不足，今日赴宴，切莫勞神。”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白玉瓷瓶，遞給弈星：“這裡麵是我用老參和黃芪煉製的蜜丸，若感覺氣短心悸，便含服一丸。”
弈星接過瓷瓶，握在掌心，那溫潤的觸感彷彿直抵心底。“多謝玉環姐姐。”他低聲道，聲音裡帶著真摯的感激。
為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也為了平息內心對夜晚那場“硬仗”的一絲不安，弈星擡眼看向裴擒虎，輕聲道：“虎哥，昨日你問的那步棋，我想到一種解法，可要現在聽聽？”
裴擒虎一聽“棋”字，立刻頭大如鬥，連連擺手：“彆彆彆！星兒你可饒了俺吧！你那棋啊，比俺練一套最複雜的拳法還燒腦子！”他雖這麼說，臉上卻毫無不耐，反而滿是寵溺的笑意，“俺就在這兒陪著你，你好好歇著，養足精神要緊！”
公孫離也笑道：“是啊弈星，你就安安靜靜當你的‘團寵’就好啦！動腦子的事情，等見了明大人和那位狄大人再說吧。”
“團寵”二字讓弈星耳根微熱，卻也不再堅持。他確實有些累了，便順從地向後靠了靠，倚在柔軟的引枕上。目光掠過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墨藍色的天幕上綴著幾顆疏星，與庭院中剛剛點燃的、暖黃色的燈籠光芒相互輝映。
他輕輕摩挲著掌心溫潤的白玉瓷瓶，感受著室內令人安心的暖香，以及夥伴們毫無保留的關懷。這份溫暖，與他即將要麵對的那個冰冷而複雜的權力世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知道，師父帶他去，不僅僅是為了“見見”狄仁傑。堯天在長安城的處境微妙，雖行事自有準則，多是為救助弱小、平衡勢力，但在大理寺眼中，終究是破壞規則、不容於光下的存在。近來，似乎有一股暗流在針對堯天，試圖將他們徹底推向“叛逆”的深淵。師父或許是在未雨綢繆，尋找一種新的…可能性？
弈星閉上眼，腦海中開始推演今晚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如同在腦海中鋪開一張無形的棋盤。狄仁傑會是一枚怎樣的棋子？他又該如何落子，才能既維護堯天，又不至於與代表官方的大理寺徹底對立？
想著想著，倦意漸漸襲來。在安神香的氤氳和夥伴們低低的、令人安心的交談聲中，他緊繃的神經慢慢鬆弛下來，意識逐漸沉入一片溫暖的黑暗。
在他徹底陷入睡眠之前，最後一個模糊的念頭是——無論如何，他都要用他的方式，守護好這個給予他溫暖和歸屬的“家”。
窗外，長安城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萬千燈火如同星河倒懸，而在這片璀璨之下，光明與陰影交織，秩序與混沌並存。一場關乎未來格局的棋局，正悄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