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守長安 馬車夜行
馬車夜行
弈星並未睡得太久。
他似乎隻是閉眼小憩了片刻，便被楊玉環輕柔地喚醒。
“弈星，時辰差不多了，該更衣準備了。”
他睜開眼，暖閣內已點起了明亮的燈燭，窗外天色墨黑，襯得屋內的光線愈發溫暖。裴擒虎不知何時離開了，想必是去為今晚的出行做準備。公孫離卻還守在一旁，正拿著一把玉梳，小心翼翼地替他梳理方纔睡亂了些的墨發。
“阿離姐姐，我自己來就好。”弈星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偏頭。
“彆動，”公孫離按住他的肩膀，語氣帶著幾分不容拒絕的俏皮，“你這頭發，跟你的棋路一樣，看似簡單，實則麻煩得很，不好好梳理，待會兒怎麼見人？”她動作放得極輕，生怕扯疼了他，兔耳隨著專注的神情微微垂下。
弈星隻好不再動彈，任由她擺布。他目光流轉，看到楊玉環已從內間取出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月白色衣袍。那不是他平日穿的素淨常服，而是一套更為正式，用料也明顯精良許多的宴客服飾。衣襟和袖口都用銀線繡著細密的雲紋，在燈燭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這是…”弈星有些疑惑。
“明大人早就吩咐備下的。”楊玉環微笑著將衣袍展開，“他說，既是入宮，便不能失了堯天的體麵，也不能讓人看輕了你去。”
弈星心中微動。師父連這些細節都考慮到了。
在公孫離和楊玉環的幫助下，他換上了這套新衣。衣料是上好的雲錦，觸手溫涼滑韌，尺寸分毫不差，將他略顯單薄的身形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幾分清貴之氣。蒼白的臉色在月白色的映襯下，似乎也少了幾分病氣，多了些許飄逸出塵。
公孫離退後兩步，上下打量著，眼中滿是驚豔：“我們弈星這一打扮，可真像個從畫裡走出來的謫仙人了！看今晚那些宮裡的貴女們不瞧直了眼！”
弈星被她打趣得耳根泛紅，低聲道：“阿離姐姐莫要取笑我。”
正說笑著，裴擒虎洪亮的聲音從外麵傳來：“馬車備好了！明大人已經在等了！”
楊玉環為弈星係上最後一條織銀腰帶，仔細端詳片刻，柔聲道：“去吧，萬事小心。”
公孫離則將那個裝有參丸的白玉瓷瓶重新塞進他手裡：“拿著，不舒服千萬彆硬撐。”
弈星點了點頭，將瓷瓶妥善收入袖中。裴擒虎這時也走了進來，看到煥然一新的弈星，愣了一下，隨即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嘿！俺家星兒就是俊！”他依舊是不由分說，上前熟練而穩妥地將弈星抱起，“走嘍！”
弈星這次沒有再掙紮，隻是輕聲說：“有勞虎哥。”
穿過幾重庭院，大門外，一輛看似樸素實則用料講究的馬車已然等候。車轅上刻著不易察覺的堯天標記。明世隱負手立在車旁，也已換上了一身更為莊重的深紫色官袍，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氣度雍容。他看到被裴擒虎抱過來的弈星，目光在他身上的新衣停留一瞬，微微頷首。
“照顧好家裡。”明世隱對裴擒虎和跟出來的公孫離、楊玉環吩咐了一句，便率先登上馬車。
裴擒虎小心翼翼地將弈星放入車廂內鋪設了厚軟墊子的座位上，又不放心地叮囑：“星兒，早點回來！俺等你！”
車門輕輕關上，隔絕了外麵溫暖的牽掛。車廂內空間寬敞，彌漫著與明世隱身上相似的、清冷的蘭麝香氣。車夫輕輕吆喝一聲，馬車平穩地啟動，駛入了長安城華燈初上的夜色之中。
車廂內隻點了一盞小小的琉璃燈，光線昏黃柔和。弈星靠在柔軟的墊子裡，透過微微晃動的車窗紗簾，能看見外麵流光溢彩的街景。酒樓茶肆的喧鬨聲、小販的叫賣聲、行人的談笑聲，織成一片繁華的市井交響，透過車壁隱隱傳來。
這與堯天庭院那份靜謐的溫暖截然不同，是長安城鮮活而躁動的心臟在搏動。
明世隱閉目養神，並未說話。弈星也安靜地坐著，感受著馬車行進時細微的顛簸。袖中的白玉瓷瓶貼著腕部的麵板，傳來一絲溫潤的涼意，提醒著他夥伴們的關懷。他悄悄調整著呼吸，試圖驅散因逐漸靠近權力中心而帶來的些許壓抑感。
“緊張？”明世隱忽然開口，眼睛並未睜開，聲音在狹小的車廂內顯得格外清晰。
弈星沉默片刻，如實回答：“有一點。”
“不必。”明世隱淡淡道，“狄仁傑是人，不是鬼神。大理寺是衙門，不是龍潭虎xue。今晚之宴，亦是棋局。你隻需如常觀局，落子無悔即可。”
他的話語總是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並非溫柔的勸慰，而是以一種絕對的冷靜，將看似龐然大物的對手，拆解成可以理解和應對的“棋子”。
“弟子明白。”弈星輕聲應道，心中稍安。他再次在腦海中勾勒狄仁傑的形象——那位以斷案如神、鐵麵無私著稱的大理寺卿。他會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棋風”，又會是如何？
馬車穿過喧鬨的東市，周圍的景緻逐漸變得肅穆莊重。高大的坊牆，巡邏的金吾衛，以及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屬於權力與秩序的威壓，都預示著他們正在接近長安城的核心——皇城。
最終，馬車速度減緩，停穩。車門外傳來侍衛嚴謹的盤問聲，以及明世隱隨從出示令牌的細微響動。
明世隱終於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如鷹隼。他整理了一下衣袖，看向弈星。
“記住，弈星。”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堯天行事，自有準則。我們或許不為他們所容，但絕非逆賊。今夜，讓他們看到這一點。”
話音落下，車門被從外麵開啟。凜冽的夜風夾雜著宮苑特有的、混合了香料與草木清冷的氣息湧入車廂。眼前，是燈火通明、守衛森嚴的宮門，以及那條筆直通向盛宴之處的、鋪著白玉石板的漫長禦道。
棋局，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