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夏為序 看得見的愛
看得見的愛
“小序,你收拾好啦?”
“嗯,奶奶我來幫你吧。”江槐序走過去準備接過林奶奶手中的鍋鏟。
“不用,這是最後一個菜,已經做好了。”林奶奶從櫥櫃裡拿出一個餐盤,將鍋裡燜煮的四季豆盛了起來。“鼕鼕,把灶裡的火都退了吧。”
“好。”
江槐序將菜端上桌,林明燭把鍋刷洗乾淨後,端著飯碗,往葡萄架處走去。
餐桌上,林奶奶給江槐序夾了一隻龍蝦,說:“來,小序,你嘗嘗這個小龍蝦,看看你愛吃嗎?”
江槐序倒是很少看見完整的小龍蝦,平常吃的大多是蝦尾。他將頭擰開後,裡麵的湯汁瞬間流了出來,流的滿手都是。
林明燭扯了幾張紙巾遞給他,起身去到廚房。
“謝謝。”江槐序剝完放進嘴裡,擦了擦手,說:“嗯,味道很好吃,比飯店裡做的好吃的,還能感覺到滿滿的家的味道。”
林奶奶樂嗬嗬地笑起來了,她的大門牙掉了一顆,張嘴哈哈笑的樣子顯得整個人和彌勒佛一樣,特彆慈祥。“好吃就好。好久不做辣菜,手藝生疏了不少,做之前我還怕你吃不慣呢。”
“奶奶你這要是手藝生疏,那我可不敢再說做菜給你們嘗嘗了,那簡直是在關公麵前耍大刀。”江槐序說完又從盤子裡夾了一隻小龍蝦。
“你這孩子說話怎麼這麼喜人呢。”林奶奶說著又夾了一隻扔到林爺爺的碗裡。
林爺爺拿起那隻龍蝦,手法嫻熟地把殼剝掉,拿筷子夾著在湯裡蘸了一下,放到奶奶碗裡。
林奶奶嘗過後覺得味道確實還可以,說:“看來我還是寶刀未老。”拿湯勺往江槐序的碗裡舀了一些,“鼕鼕說你愛吃,多吃點兒,可彆減肥啊。”說著,給林明燭碗裡舀了幾隻油爆蝦。
這時,林明燭從廚房回來,將找到了兩隻保鮮袋,套在了江槐序手上,幫他把頂部係緊。“不用客氣,吃吧。”
“……”
林奶奶看著這場麵有些意外。小時候的林明燭也是一個性子冷冷的酷小孩,對絕大多數同齡人喜歡的東西都興致缺缺,不愛表達自己的感受,現在竟將喜歡表現的這麼明顯。
她忽然想到一個詞——“開竅”。開口繼續說著:“你們知道我和爺爺第一次一起出去吃飯的時候吃的是什麼嗎?”
“不會是小龍蝦吧。”江槐序看著被綁成兩隻蟹鉗形狀的手掌,愣愣地回答道。
“小序孫孫的小腦瓜轉的還挺快,就是小龍蝦。”林奶奶夾起爺爺給剝的小龍蝦吃了一口,“我們當時定的是上午十點在公園裡見,我以為要先逛一逛,逛完了再去吃飯,所以穿了一條洗的特彆白的裙子。結果到公園沒幾分鐘,他就喊我去吃午飯,吃的就是這特彆容易濺到油的小龍蝦。”
“奶奶,那您的裙子有沒有被濺到油。”
“我的沒濺到。他那會兒特彆緊張,害怕說錯話,小龍蝦一端上來,就拿起來一股腦地都給剝了。他當時穿的一件黑衣服,也不知道有沒有濺到。”林奶奶看向林爺爺,問:“濺到了嗎?老頭子。”
林爺爺立刻回道:“沒有。”
林奶奶笑而不語,也不拆穿自己隔天在林爺爺家看見了那件泡在盆裡的衣服上很明顯地飄了一層油。
江槐序說:“爺爺都拿實際行動說話。”
“是啊,鼕鼕這點倒是隨他爺爺。話雖少,但是眼裡有活兒。”
“林明燭確實也是個行動派。”事情做的麵麵俱到,不讓彆人難堪,也不會表現的沒有邊界感。
兩位老人晚餐吃的少,吃完之後,說要出去散散步,順便將做給孫奶奶的柺杖帶給她。回到房內拿著柺杖,就出了門。
“反應力不減啊,誌遠。”走遠後,林奶奶誇讚道。
林爺爺從兜裡掏出一盒漆,說:“還行。”
他們的確需要去給孫奶奶送柺杖,隻不過是一根還沒來得及上漆的柺杖。之前兩人在路上遛彎兒的時候,碰見孫奶奶拄著一根木柺棍準備上自家菜園裡頭摘些小青菜,沒走幾步,就累的氣喘籲籲的,佝僂著身子站在那直喘氣。林奶奶就說趕明兒讓林爺爺做一個帶座椅的柺杖,送給她。
兩位老人走後,餐桌上就剩下江槐序和林明燭兩個人在做著掃尾工作。
江槐序用包著保鮮袋的手剝了一隻小龍蝦,沒蘸湯汁。問:“林明燭,你要不要吃點兒奶奶做的小龍蝦?”
林明燭看著江槐序手裡拿著的蝦仁,說:“那你放我嘴巴裡吧,我沒戴手套用手拿的話會弄得滿手都是油。”
江槐序沒覺得有哪裡不對的地方,大方地將手中的蝦仁遞到林明燭嘴邊,像喂小朋友吃東西一樣,說:“啊。”
林明燭哂笑了下,張嘴將蝦仁叼了過來。
“不辣吧?”
“嗯,”林明燭嚼完吞下後,說:“其實我也不是那麼不能吃辣。”自從和江槐序住在一起後,他偶爾也會吃一些口味偏辣的菜,現在對辣的容忍度已經高了不少。
“你的胃也許已經能接受吃辣了,但是你的嘴應該還沒有。”江槐序又剝了一個遞到林明燭嘴邊,“你吃很辣的食物時嘴巴都會很紅。”看起來很好親的樣子。
林明燭沒解釋紅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緊張或者害羞。這次他沒有再拿嘴去接,而是用手拿住,“那我豈不是和烤熟的香腸一樣?”說完將蝦仁放進嘴裡,拿紙巾擦了擦手。
江槐序盯著林明燭一動一動的嘴心無雜念地端詳了一番,“是有些像,都讓人看起來很有食慾。”
“阿序,你是在說我看起來很好吃嗎?”
“我是在說你的嘴。”江槐序心不在焉地夾了一筷子西紅柿塞進嘴巴裡。
林明燭在腦袋裡自動翻譯著,“那就是在說我的嘴很好吃。”
江槐序下意識地點了下頭,不過幅度不大,林明燭沒看出來。
——“你在說什麼啊,江槐序?你是說他的嘴看起來很好吃嗎?”
——“沒想到你還存著這種心思。”
腦中的兩個小人第一次出現了觀念一致、達成統一戰線的情況。
經它們這一說,江槐序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林明燭繞進去了,臉色瞬間羞紅起來,罵了句:“草!”說完忽然瞥見林明燭在笑,回過神來,遮掩道:“……我是說那草長得真茂盛。”
見林明燭順勢就要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江槐序趕忙將說道:“不是,林明燭,我是說你的嘴和香腸一樣,對,和香腸一樣。”
林明燭盯著江槐序有些慌亂的眼神,刨根問底道:“和香腸一樣什麼呢?”
一樣什麼?我們之前的話題是在聊什麼來著?江槐序將記憶加速往回倒。
“在說嘴巴紅的事情。”腦中兩位小人又一次意見一致地說道。
“一樣紅,對,嘴巴和香腸一樣紅。”
“那你想嘗嘗香腸的味道嗎?”林明燭說著,拿紙巾在嘴上擦了擦。
“啥?”江槐序整個人都懵了。
“我說你吃好了嗎?”
“吃好了。”
林明燭慢慢將頭靠近江槐序的臉,語氣輕柔地說:“那我可以吻你嗎?”
吻?江槐序不自覺地用手背在嘴上抹了一下。
等了幾秒,見江槐序沒有要避開的動作,林明燭將唇貼了上去。
和想象中一樣,他的唇吻起來滑滑的,軟軟的。
這次的小龍蝦並不辣,但一吻結束林明燭的唇還是紅了起來,吃辣不上臉的江槐序的臉色也肉眼可見地燒紅起來。
在林明燭張嘴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奶奶的聲音響了起來。
“哎呀,幸好今天把柺杖給孫萍送去了,不然她還出不了門了。”
現在顯然不是說話的好時機,林明燭起身收拾著碗筷。
聽見碗筷碰撞發出的叮叮咚咚的聲音,林奶奶這才發現兩人還坐在葡萄架下。“你們兩還在這兒呢?”
“嗯,奶奶,孫奶奶怎麼出不了門了啊?”江槐序站起身,像背後有什麼東西追著似的飛快朝林奶奶跑去。
“害,她那根木柺棍壞了,家裡其他的木頭都不夠長,這幾天還下了雨。”
“爺爺這柺杖送的真及時。”
“可不是嘛,你孫奶奶也說趕巧了。”幸好沒發生什麼意外,想到這,林奶奶整個人都笑嘻嘻的。
見林明燭進到廚房去清洗碗筷,林奶奶拉著江槐序的手往屋裡走。“小序孫孫,你想看鼕鼕小時候的照片嗎?”
“奶奶,這合適嗎?”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林奶奶去櫃子裡翻出一本大大的相簿,“你是他喜歡的人,他肯定會想給你看的。”
那是一本林明燭的個人相簿,每一張照片的左下角都記錄著拍攝時間。林奶奶翻著照片跟江槐序介紹著:“鼕鼕小時候長得可喜人了,你看這張,應該是他兩歲的時候拍的,那會兒臉上肉嘟嘟的。”
“真可愛,他小時候竟然這麼軟萌。”看著這些照片江槐序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他小名叫冬瓜,長大了我們才叫他鼕鼕。他媽給他取這個名兒,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剛出生的時候有七斤四兩,跟小冬瓜的重量差不多。”林奶奶翻著照片繼續說道:“那時候家裡條件還行,吃的也好些,直到八歲前都是一個糯米團子。”
與相簿的八百張存量容積來說,裡麵的照片數量就顯得有些相形見絀。林明燭小時候的照片還挺多的,但從初中開始照片漸漸少了起來。翻到最後隻剩下一年一張的新年全家福,林奶奶也逐漸變得沉默起來。
江槐序看著一張十歲時林明燭的照片,整個人與前一張照片相比纖細了不少。問道:“奶奶,林明燭八歲之後家裡發生什麼事兒了嗎?”
“鼕鼕有跟你說過他爸爸的事情嗎?”
江槐序搖搖頭。
“他爸爸在裡麵蹲著的,林宏出生的時候,我和爺爺年紀還小,收不下心。我出了月子帶了幾天後,就把他留在老家讓你祖母照顧。我和爺爺就在外麵走南闖北,幾年都回不了一趟家。久而久之,他爸爸就和我們不親近,後麵想把他留在身邊照顧他都不願意。所以和鼕鼕一樣,林宏也是跟在他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
“後來他長到十四歲的時候,不知道是從哪裡沾染上的壞習慣,居然學會了偷東西,他走路上把人家的手機給偷了,被抓到警察局寫了保證書纔出來。”
“自從那時起,我們才狠下心來把他拴在身邊,帶著他做生意,看著他娶妻生子。不過他偷東西的習慣似乎改不掉了,在鼕鼕差不多十歲的時候,又去偷,還因為偷盜數額巨大,被判了刑,我們將家底都給賠進去了。”林奶奶說著說著忍不住傷心起來,“那時候家庭條件一落千丈,鼕鼕估計是看出來了,每次吃飯的時候都會少吃一些。後麵我們問他原因,他說他現在太胖了,在學校裡經常有人笑他。”
江槐序安慰道:“奶奶,我小時候班裡也有一個小朋友因為長得胖了些,被其他同學說,這個年紀會有一些不懂事小孩子,您彆太傷心。”他抽了一張紙巾遞給林奶奶,“胖乎乎的是很可愛,但瘦一點兒也健康。”
“您看這張,林明燭像不像小士兵一樣,整個人都很精神。”
“這麼說也是,闆闆正正的也挺好的。”林爺爺年輕的時候就當過幾年兵,林奶奶特彆欣賞站如鬆的人。聽江槐序這麼說,圍繞在她身上的低沉情緒一掃而空。
見奶奶情緒好了些,江槐序開始細想林奶奶剛剛說的事兒。林爸爸和爺爺奶奶一起長大,十幾歲的時候偷東西?
與林明燭的部分行動軌跡重合。
江槐序覺得林明燭在意的事情似乎被掀開了一個角,他順著這個角繼續往裡頭探去。
“奶奶,林明燭是從初中開始蓄長發的嗎?”江槐序指著一張林明燭穿著中學校服的照片問道。
“嗯,應該是他十四歲的時候。”
“他留這發型還挺酷。”江槐序繼續往後翻著。
全家福後就是空白頁,他一一翻過,沒有再發現新的照片,“奶奶,還有嗎?”
“那時候我們把他送到他大哥所在的城市去讀書,就沒在一起生活了。”
“怎麼會想到送他到h市念書呢?是因為那邊的教育資源好些嗎?”
“是,我們讓小火找了一家特彆好的學校。我記得好像叫育才中學。”
育才中學?自己的半個母校,可真是巧。江槐序說:“我初中的時候也在這所學校讀的,確實是一所很好的學校。”
“那你那會兒在學校裡頭有聽說過鼕鼕的名字嗎?”
“沒有。”江槐序如實說道。
“鼕鼕在我們鎮裡的學校讀書的時候次次都是第一名,我和他爺爺去給他開家長會的時候,看他的名字都排在榮譽榜最前麵呢。”林奶奶回憶著那時候的情形,一臉驕傲道。
育才中學也有榮譽榜,不過他隻在學校待過短暫的一段初三時光,後麵就離開了,與非同班的林明燭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麼印象。江槐序說:“可能是我性子太安靜了,沒注意到。”
“奶奶,林明燭的成績這麼好,在哪兒都能考上好高中的,為什麼你們會捨得將他送走呢?是因為林爸爸的事情嗎?”
林奶奶瞬間沉默,彷彿自己被看穿了。
她的眼眶紅了起來,眼淚順著麵板上的褶皺無聲地滴落下來。
這是當年所有人心中的刺,一按就會疼,但不拔出來傷口就總也好不了。
林奶奶緩了緩,片刻後才說:“我害怕在鼕鼕身上出現和林宏差不多的問題,越接近他十四歲的時候,我就越害怕。但是那會兒小火公司還沒走上正軌,所以我誠惶誠恐地又守了他一年……”
“已經養壞一個孩子了,鼕鼕從小就在我們身邊長大,我們不想把他養壞……”這句話說完後,林奶奶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氣,低著頭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
這時,屋外傳來“咚”的一聲,滅蚊劑倒落在地。
在場的幾人表情皆是一愣。
“小韻,我先去洗澡了。”門外傳來林爺爺的聲音。林爺爺酷愛做木工,每天晚上都要將隔天要用的木頭用機器切割好,這會兒剛收拾好,準備來喊林奶奶去洗漱。
房間裡緊張的氣氛,被爺爺的聲音衝淡了些,奶奶僵硬地四肢放鬆下來,“好,你先去。”
林爺爺左手臂彎上放著幾件奶奶的花布衣裳,右手還拿著一個衣架,他伸手輕輕拍了拍林明燭潮濕的肩膀,走出去將衣服放回到門廊處的晾衣架上。收下自己的衣服,朝衛生間走去。
江槐序看向門的方向問道:“奶奶,那您會後悔當初做的決定嗎?”
“這個問題我以前也問過自己,甚至還聽從玄學地揪過花瓣、抽過簽,每次要等到最終的結果出現時,我的心裡都會出現不後悔這幾個字。”說完,林奶奶忽然覺著自己的行為有些好笑,便笑了笑,“但如果重來一次的話,我應該會選擇將自己的擔憂跟鼕鼕說清楚再讓他轉學。”
“啪嗒”隔壁房間傳來輕微的門合上的聲音。
江槐序將視線收了回來,牽過奶奶的手,雙手握緊。“奶奶,叔叔的事情誰都不能提前預料,包括林明燭。”
“等都弄明白,就好了。所以奶奶,以後對自己寬容一點兒,不想這些事兒了好嗎?”
林奶奶聽出話中的言外之意,釋然地笑著說:“好,我們以後都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