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孤行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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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下午，在醫院，我接到了陸楓的電話。
也許我早就預見到了他會約我見麵，所以心裡毫無波瀾。
「謝昭？我是陸楓，下午我們可以見一麵嗎？」
他聽上去心情不錯。
「好。」
四點多，我跟護工說了一聲，隨後去赴陸楓的約。
他換了身衣服。
一身平整合身的西裝，遠遠看去，成熟而乾練。
我就顯得隨便很多，寬大的衛衣，牛仔褲、帆布鞋，怎麼舒服怎麼來。
起先，聊得都是些同窗趣事。
倏然，陸楓話鋒一轉：
「你跟靈毓，是怎麼走到一塊的啊。」
他的臉上帶著完美的笑容。
我卻不寒而栗。
「我們在一個單位工作。」
「那確實挺巧的。」
「那你這算是得償所願嗎？」
我的呼吸一窒，猛地看向他。
他一隻手托著腮，漫不經心地繼續說：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薑明珊？有一次打掃值日，她碰巧撿到了你抽屜裡掉出來的日記，她當時還偷偷在班裡傳閱呢，我們沒想到你看上去畏畏縮縮的，內心竟然這麼豐富多彩，那時我就知道了你喜歡靈毓，雖然是有一點不自量力啦。」
我忽然聽見我大腦深處傳來的一陣尖銳的嗡鳴聲。
「我後來還講給了靈毓，我說我們班那個小生物課代表喜歡你呢，你猜她當時怎麼說？」
他盯著我，像是要將我的所有反應儘收眼底。
「她說，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22
撲通，撲通，撲通。
「所以後來我追到她以後，還怕你不高興呢，幸好你人很好，每次體育課後還是會幫我一起打掃衛生。」
我垂著眼不作聲，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裡。
「你的意思是，她一直知道我喜歡她麼。」
「是啊，我們所有人都知道。」
他殘忍地說：
「隻有你不知道的，謝昭，不過也還好，畢竟有很多人喜歡她，你隻是其中一個罷了。」
他將我青春期所有不敢說出口的羞恥強行展示在烈光下，供所有人嘲笑、褻玩。
我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少年心事，淪為談資，被輕視、侮辱。
我突然湧上一股強烈的惡心。
「啊對了，靈毓似乎不打算讓所有人知道你們的關係，彆擔心，同學聚會上我會守口如瓶的。」
他終於不再微笑，語氣慢慢地變冷。
「謝昭，我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有些話，你不要怪我說的太直白，我認為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如果因為私心將某些人強行留在身邊，那是十分卑劣的行為。」
他的手指點了點桌麵。
「靈毓不太會拒絕朋友，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將她賦予給你的善意變成困住她的枷鎖。」
陸楓還是很帥，俊美到讓我豔羨。
但時隔這麼多年，他在我麵前，變得傲慢，變得刻薄，變成了一個我曾經想象中的自己。
「陸先生，我和顧靈毓，雖然不是出於愛情才開始的這場婚姻，但我提出了，她也接受了，如果她覺得是我將她強行留在身邊，那就讓她親自告訴我，讓我放她離開，我肯定欣然接受，不拖泥帶水，頭也不回地退出。」
我站了起來，冷冷地說：
「如果不是，也請你不要以一個無關人士的身份，高高在上地指責我，質問我。」
我的心很冷，腦袋很痛，但我從未這麼清醒過。
咖啡店裡的鋼琴音符緩緩在空氣中流淌，我們之間的劍拔弩張在這其中顯得十分突兀。
「陸先生，很高興你能回到國內，也祝你未來一切順利，但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單獨見麵了。」
我起身離開。
沒有看陸楓最後的表情。
23
在坐公交車的途中翻看了一下微信。
「紅娘」群裡依舊火熱火朝天地探討著顧靈毓和陸楓的各種可能性。
「你們都不知道吧，去年九月，顧學霸去了一趟柏林，還陪阿楓吃了頓飯。」
「臥槽，真的假的？」
「她之前親口告訴我的，差點把我嚇死。」
「你的意思是，他倆這些年一直沒斷了聯係？」
「何止啊，我估計他倆私底下都偷著把證領了！」
「有點太愛了，顧學霸。」
「
1，純愛大師了也是。」
「這對可是咱們老班都默許的，之前碰見他老人家，還問我他倆結沒結婚。」
「笑嗝屁了。」
「笑死哈哈哈。」
......
我和顧靈毓是去年七月領的證。
九月她飛去德國參加一個學術討論會，兩周後纔回來。
我沒想到她是去見陸楓的。
我茫然地抬頭望向窗外，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我不知道該去哪裡。
人在恐慌的時候，是會發抖的。
那種冷，從頭到腳，深入骨髓裡，凍得我魂不附體。
我在半路上下了車，買了一杯熱奶茶，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休息。
我從小就不怎麼哭。
我媽就算把棍子打斷了，我也會死死咬牙硬抗。
倒是我姐一邊哭一邊抱住我媽的腿，苦苦哀求她手下留情。
她太恨我爸了，所以不怎麼愛我。
即便是這樣，她也獨自撐起了這個殘敗貧苦的家庭，也曾是棵為我遮風擋雨的大樹。
我希望她在晚年能過得快樂。
不再要強，不再憂惶。
可是她好像也快要離開我了。
大概是我哭的太過於傷心，旁邊的小朋友問我怎麼了。
我晃晃奶茶，說：
「太苦了。」
「奶茶怎麼會是苦的？」
「因為哥哥心裡苦呀。」
她抿了抿嘴，猶豫了一會兒，忽然掏出一顆糖，放在我手心裡。
「這個很甜，媽媽都不讓我多吃，送給你。」
我抽了抽鼻子，破涕為笑：
「謝謝你，可是大人的世界是很苦的。」
「那我還是不要長大了。」
啊，我這算不算泯滅童心？
再苦不能苦孩子。
我安慰她：
「你沒關係的。」
「為什麼？」
「因為你漂亮又善良。」
她歪了歪頭，覺得不解：
「可哥哥你也漂亮又善良啊，為什麼還會不開心？」
她迎著光看我，眼眸澄澈，不摻虛偽。
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吧。
「哥哥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她聞言叉腰，自信滿滿地說：
「儘管來問，我知道好些事呢！」
「如果……你有一件特彆喜歡的東西，某天你終於得到了它，但你發現你沒有那麼的開心，甚至因為它難過，失望，困擾，你會怎麼辦呢？」
她低頭想了一會兒，斬釘截鐵地說：
「那就扔掉，我不要了！」
我衝她豎起了大拇指：
「睿智！」
大概是大哭一場很爽，也或是遠處的大好天光。
我從未感覺這麼舒暢。
「那就不要了吧。」
我低喃道。
讓所有的一切回到原有的軌道上，我纔不會患得患失，惶恐不安。
我才能成為真正的自己。
24
我決定暫時搬回我的小公寓裡。
顧靈毓的房子裡，好像沒有太多我的痕跡。
我站在門口，環視一圈。
冰冷的空間裡，我也曾買了幾盆植物點綴。
隻可惜我和顧靈毓都不太會照顧它們。
隻能看著綠植從鮮活，到枯敗，最終死亡。
我蹲在地上，望著它們的屍體，感覺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那時顧靈毓說：
「這裡的生態不適合它。」
我歎了口氣，
「好吧，有些事情是不能強求的。」
嘖，一語成讖。
我尋找我的護手霜，再次拉開走廊的抽屜，它竟然這麼輕易地被我抽了出來，絲滑的簡直不敢想象。
「好可惜，怎麼我要離開了，你才捨得給我留個麵子。」
我帶走了些零碎的小東西，還有幾件當季的衣服，讓我的離開顯得不那麼突兀。
回到許久未關照過的小房子裡，我進行了一次徹徹底底的大掃除。
等差不多忙活完了，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我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再次清醒過來時，手機不知震動了多久。
是顧靈毓。
「喂。」
「你在醫院？」
「......嗯。」
她沉默了幾秒，
「謝昭，你到底在哪。」
我閉了閉眼，放棄地說：
「在小公寓裡。」
「我去接你。」
「可我這陣子，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我的回答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多久。」
「我不知道。」
「那我想見你的時候，該怎麼辦？」
我靠在沙發背上，望著天花板，身心許久沒有的放鬆。
「你會去參加同學聚會嗎？」
她似乎不明白話題為什麼突然轉變，但還是耐心地回答我：
「不會。」
「哦，我還以為你不知道這件事。」
「馮柯有聯係我。」
我深吸了口氣，說：
「顧靈毓，要不我們準備結束吧。」
「什麼意思？」
我撓了撓鼻子，她非要我把話說的那麼透徹：
「就是，離婚啊。」
「結婚和離婚，對你而言，都是件隨口說說的事麼。」
她的聲音越來越冷，聽著駭人。
我想象不出她生氣的樣子。
也是，顧靈毓平常就像一本難讀的書，我來回翻閱了無數遍，也隻能懂得一點皮毛。
比如，她若是陷入困境了，眉頭會微蹙，嘴唇會緊瑉，坐在那裡整整一個小時不動一動，非要將一段艱澀的文章啃個透徹。
曾經，我最感興趣的事情，就是默默地觀察她。
可她是一個相當有邊界感的人，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像一個格格不入的闖入者，一頭熱地圍繞在她身邊。
「當然不是，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很鄭重。」
電話裡慢慢陷入安靜，
「我隻是覺得，我們不接吻，不擁抱，也不上床，單純為了應付家長，時機到了，總該分道揚鑣，不是嗎？」
我笑了一聲，說：
「我還挺好奇的，你當初為什麼會答應我這個無理取鬨的請求啊？」
那時她甚至沒有猶豫太久，當即回複我「好」。
「難道你要說，是因為你有一點喜歡我？拜托，我們高中的時候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你對每個喜歡你的人都能來者不拒？」
「阿昭。」
「是不是因為我當時看起來太可憐了，你於心不忍？」
「謝昭！」
她是真的生氣了：
「不要再說了，你需要冷靜一下，我們現在沒辦法平心靜氣地交談。」
「不管你信不信，我現在都很平和。」
「我現在就到你那——」
「你很早就知道陸楓要回國麼。」
她頓了頓，說：
「是。」
「你之前去柏林的時候，是去見他的嗎？」
她不說話了，似是預設。
你有沒有動過想重新跟他在一起的念頭啊。
我本想問這句話，想了想，沒有必要。
「那我，祝你們破鏡重圓，百年好合。」
一開始，我隻是想要顧靈毓在我身邊。
後來，我想要顧靈毓愛我。
但這好像成了一座難攀的高山，令我身心俱疲。
說完這句話，我的手機應景的沒電關了機。
周遭重回寂靜，螢幕上一片漆黑，透出我倦怠的臉。
我在沙發上躺下，感覺很累，沒有什麼充電的想法。
當晚我回到了醫院。
我媽已經睡了。
我在門口長椅上坐下，睜眼到天亮。
25
「你跟小顧吵架了嗎？」
「......」
「昨天她跑來醫院找你。」
「夫妻吵架很正常，你姐和你姐夫三天兩頭吵架，人家也有兩個孩子了不是？聽你媽這個過來人的，好好過日子，一個人很辛苦的，等我走了，誰照顧你？靠你姐？她現在都自顧不暇。」
她的視力已經嚴重退化了，說話時眼睛盯著虛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無意跟她爭辯。
反正她已經沒有能力再繼續掌控我以後的人生。
她每天大概有一小段時間會恢複清醒，其餘精神異常的時候嘴裡唸叨著讓我姐少喝點酒。
可惜我姐聽不見。
說了一會兒，我媽又睡了過去。
疾病的消耗和治療的副作用讓她的全身狀況快速惡化，神經功能也全麵崩潰。
如果死後可以上天堂，我倒希望她早點去那兒享福，而不是如今被折磨的形銷骨立。
這幾天裡，我抽空去了趟顧靈毓那兒。
在桌子上留下了一份離婚協議書和一張銀行卡。
卡裡的錢都是嶽父曾經給我的，我一分沒有動過。
我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
覺得茫然。
一年多了，我在這裡好像沒有留下任何開心的回憶。
顧靈毓在家的大部分時間都會待在書房。
我們有各自的空間，從不互相乾涉對方。
我偶爾會突發奇想，做一些小點心，討她歡心，期待她露出特彆的表情。
不用比陸楓還多，隻要一點點就夠了。
她卻隻是淡淡掃一眼，說：
「以後不用特意做給我，我不太喜歡吃甜的。」
淩晨一點，我坐在我房間的地板上，就著窗外的寥寥月光，將點心全部吃完，一口都沒有浪費。
所有東西打包好了，隻裝滿了一個行李箱，正正好好。
房子的鑰匙放在了離婚協議書的旁邊。
她可以一眼看到。
門緩緩關上。
我們結束了。
26
明天就是同學聚會了。
馮柯在群裡哀嚎，說顧靈毓拒絕了他的邀請，原因是工作太忙。
「最符合人設的一集。」
「不愧是顧學霸啊。」
「我給他倆安排的真心話大冒險！泡湯！」
「沒事我們也玩啊。」
「雖然沒法親眼磕cp，但知道他倆私底下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此話怎麼講？」
「求一手訊息。」
「咋了咋了！」
「阿楓前幾天發的朋友圈有沒有看到？」
「一桌菜比心那個？」
「bingo！聽說是顧靈毓媽媽給做的，就說誰家小情侶分手了，還跟嶽母關係這麼好的？」
「嘿他倆是不是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
「同誌們，明年可能要掏份子錢了哈，都不白來都不白來！」
看來我跟顧靈毓的事至今都隱瞞的不錯。
她就算再婚估計都沒人發現。
同桌劉宇突然給我發訊息：
「謝昭謝昭，你去參加同學聚會嗎，我們要不要一起？」
他發了個「I人緊張」的表情包。
我們倆之前上學的時候關係最好，隻可惜畢了業就不怎麼聯係了。
我想了想，回複道：
「好啊，一起吧。」
27
週六我跟護工提前說了一聲，便趕去跟劉宇會和，一起打車去了酒店。
會場佈置的不錯，有合影板，也有氣球，看著挺隆重。
這次的主角當然就是陸楓。
他穿了身米色西裝，長身玉立，氣質卓絕。
從一進門就被眾人簇擁著，像個眾星捧月的王子。
我跟劉宇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坐著，等待酒宴的開始。
可歸根到底，同學聚會，是許多人為了炫耀成就或是再續前緣的場所。
話題，來來回回就是中心那幾個人物，存在感低的，連話都插不進去。
入席還沒有半個小時，馮柯就主動提起了顧靈毓：
「可惜呀，咱班的大才子沒時間來。」
「她要來了，估計今天就變喜酒了吧？」
眾人意有所指地起鬨吆喝，目光頻頻聚焦在陸楓身上。
陸楓泰然自若地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掃了我一眼，突然說：
「謝昭，我想單獨敬你一杯。」
他站了起來，
「希望我們以後也能一直是好朋友。」
他一飲而儘，等我的回應。
也許是他們終於注意到了我，探究的眼神也多了起來。
我沒說什麼，陪了一杯，全白的。
薑明珊本就嘴賤，再加上喝了點酒，說話不經過大腦：
「我記得謝昭之前還暗戀過顧學霸吧，高二有一次，我打掃衛生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日記，文采很不錯啊，把顧學霸描寫的跟仙女一樣，哈哈哈！」
「你也太缺德了吧，怎麼還偷看人家的日記。」
另外一人嘴上雖責備她，臉上卻是嬉皮笑臉的。
一個男同學幫我解圍：
「誰都有情竇初開的時候啊，你之前不還暗戀阿楓來著？被拒絕以後可是消沉了好幾天，還發誓下次考試一定考過顧學霸，結果怎麼樣？」
「才子配佳人，我自知配不上人家，就體麵退出，多簡單的事。」
或許是那杯白酒喝的太急，我的胸口像是撩起了火，燙的我一陣難受。
劉宇碰了碰我的手指，低聲問：
「沒事吧小昭？」
我搖搖頭，
「沒事。」
陸楓再次舉杯領酒，
「這次見到大家，真的很開心，希望下次人齊以後，我們再聚一次。」
酒過三巡，在場的人都各自找熟人敘舊。
我很久沒沾酒了，感覺臉和身體都熱乎乎的。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
是薑明珊。
她趁劉宇去衛生間的時候，端了酒杯坐到我身邊。
「謝昭，你現在做什麼工作啊，還在C市？」
她側身坐著，一隻胳膊搭在我的椅背上。
身上有濃鬱的酒氣。
看到劉宇回來，還不耐煩地擺擺手，把他趕去一邊兒坐。
「以前我們還當過一個月的同桌呢，你記得沒。」
怎麼不記得？
每次都是最後交生物作業，害我被老師罵動作太慢，責任心太低。
所以後來我沒等她。
從辦公室回來的時候，我桌子上的所有書都被推到了地上。
人來人往，上麵踩滿了腳印。
薑明珊麵色不善地看著我，「你故意的吧謝昭？」
後來我私下把這事告訴了班主任，他這才幫我調換了座位。
我冷冷掃她一眼：
「記得啊，你怪我沒等你抄完作業就交上，還發了很大的火。」
「嗐，誰還沒個年輕氣盛的時候？怪我，我那時候太傻逼了。」
薑明珊舔了下嘴唇，說：
「哎我覺得你比以前帥多了，氣質也好。」
「你是不是還沒有結婚？考慮考慮我唄，我這工資，在公司同齡人裡前三水平，買房買車都沒壓力。」
我聞言，短促地笑了一聲，嘲諷道：
「這麼優秀，還愁沒有物件？」
「到了這個年齡，妻子再漂亮也沒用，得找能穩定過日子，謝昭，我覺你就挺適合我。」
她又湊了過來，這次胳膊直接壓在了我的肩膀上。
這人跟高中時候一樣，欺軟怕硬，天性惡劣，毫無邊界感。
叫人惡心的想吐。
我的手按在酒杯上，剛準備給她來個潑麵禮，把這玩意呲醒。
接著就聽見她尖叫了一聲：
「臥槽！」
這動靜太大，幾乎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我回過頭去，隻見顧靈毓站在我身後。
將那隻搭在我身上的胳膊擰成了個不自然的弧度，疼得薑明珊齜牙咧嘴。
「你他媽誰啊！」
顧靈毓一把把他甩開，目光沉沉：
「我是他老婆。」
28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我的酒全醒了。
薑明珊揉著手腕，上下打量著顧靈毓，最後臉色一變，說：
「你，你不會是顧靈毓吧？」
顧靈毓像是沒聽見，伸手碰了碰我的臉：
「怎麼喝酒了？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
「……你怎麼來了。」
「接你回家。」
我仰頭望著她，不知是不是因為酒精的緣故，覺得她陌生。
馮柯跑過來打圓場：
「啊，顧學霸，既然你來都來了不如坐下一起吃點？」
「不用了，我隻是來接我老公回家。」
「你跟謝昭，是結婚了嗎？」
顧靈毓不置可否。
馮柯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大概是覺得這件事，比唐僧和林黛玉結婚還要離譜。
顧靈毓拉我起身，幫我披上外套，拉好拉鏈，戴好帽子。
從進來到現在，她沒有看過陸楓一眼，一心撲在我身上。
眾人尷尬地沉默著。
我用隻有顧靈毓能聽見的音量說：
「我們現在......」
「先回家。」
她牽著我的手往外走。
「顧靈毓，你是故意的吧？」
身後傳來陸楓的聲音：
「你以為讓謝昭裝作你的老公，就可以成功報複到我嗎？」
他難得這麼失態，帶著哭腔：
「我知道你因為我之前跟你提分手，心裡一直不痛快，但你也不用把謝昭拉進我們兩個之間吧，他是無辜的！」
他巧妙的再次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凸顯出顧靈毓跟我結婚隻是為了報複他當年提出的決絕分手。
這劇情，十個破鏡重圓有九個都不無辜。
我這會兒就像一個臉譜化的炮灰，橫亙在他們之間，起到了一個惡心男女主的作用。
可顧靈毓腳步不停，臉上毫無波瀾，隻是握緊了我的手。
「有時間，我和謝昭會把喜酒給大家補上的。」
29
坐在她的車上，身上蓋了她的外套。
我揉了揉眉心。
她伸手摸著我的額頭，低聲問：
「難受了？我去給你買醒酒藥。」
「不用......我睡一覺就好了。」
顧靈毓至今沒對那份離婚協議書提出任何意見，不知是沒看到還是裝不知情，我有心趁這個機會跟她聊聊這個問題，但頭疼得要命。
「你今天怎麼來了？」
「因為想見你。」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側臉在光影下伶仃，
「你不接電話，我隻能自己來找你。」
我不說話，向一邊靠著頭枕，不太想跟她溝通。
「是我今天的行為讓你不開心了嗎？我隻是覺得有必要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丈夫。」
明明喝酒的是我，醉了的倒像是顧靈毓。
我深吸了口氣，說：
「......顧靈毓，我有點想吐。」
「對不起，我不太擅長說這種話，是太肉麻了嗎？」
「不是，」
我捂著嘴，
「我是喝多了。」
回到家，我趴著馬桶上吐了很久。
她走進來，用手輕輕撫摸我的後背。
「知道酒量不好，還喝這麼多，還是在我不在的場合下。」
我靠在她的胸前，嘴邊的汙穢將她的上衣弄臟。
一邊有氣無力地反駁道：
「你不知道有個詞叫借酒消愁？」
過了一會兒，我好像被扶到了床上，再次醒過來時，她正用溫熱的毛巾擦拭我的臉。
「醒了？起來喝點水吧。」
她扶我起來，靠在她的背後，喂給我溫熱的水。
房間裡隻亮著一盞昏暗的小燈，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離婚？」
她的呼吸一滯，說：
「是。」
「為什麼？我沒有陸楓帥，也沒有他努力，也不討人喜歡，你留我在身邊的理由是什麼？」
她放下水杯，坐到我麵前來。
「阿昭，有些愛是不需要理由的。」
「怎麼可能？連我的媽媽都不會愛我，你又怎麼會愛我？
「我從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你，甚至整本日記都是你，所以再次見到你，我就存了私心。跟你結婚就像一場夢，但我沒有覺得很開心，後來我找到了原因，是我變得貪心了。」
酒精讓我的語言中樞變得沒有邏輯，隻是一股腦地傾訴：
「喜歡是一件很主觀的事，我不怪你，我們隻是不適合，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她攥緊我的手，
「小昭，是我的錯，是我太自以為是，以為愛不需要用言語表達，以為隻要時間長了，你就會預設這場婚姻成為事實，直到我們之間千瘡百孔，纔想著要去挽回。
「我比你想象的，還要喜歡你，愛你。」
她這麼一段話，不知道背了多久，一口氣說完，緊張地等待我的反應。
我覺得好笑，眨了眨疲倦的眼睛，不再看她的臉。
「彆說了，我不相信你。
「我累了，放我走吧，媽媽那邊，我會去道歉的。」
我抽出手來，重新躺下。
身心俱疲下，很快就睡著了。
30
第二天，往日喧囂的同學群一片死寂。
隻有劉宇發訊息問我感覺怎麼樣，說昨天看我臉色不好，有點擔心。
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問：
「你跟顧學霸真的結婚啦？」
「昨天你們早走了不知道，陸楓一直哭來著，好多人都去安慰他，有的還說是你插足當了小三，可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再說他們都分手多久了，誰當誰小三還不一定呢！」
「有空邀請我去你家玩兒啊，我對你們的愛情故事很感興趣！[跳舞]」
我想了半天怎麼回，最後隻能說：
「隨便他們怎麼想吧。」
「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小宇[擁抱]」
由於行李都搬回了公寓，昨天我隻能先暫時換上顧靈毓的衣服。
走到客廳裡，離婚協議書、鑰匙、銀行卡一如既往地擺在原處。
顧靈毓沒去上班，在廚房裡不知道忙活什麼，麵前是升騰的滾滾熱氣。
昨天晚上的胡言亂語，我就記得三成，所以第二天看到她，感覺不知所措。
她聽到聲響，回過頭來。
眼鏡上還帶著霧氣，有點詼諧。
「過來坐下，我熬了粥。」
她盛了一碗，端過來。
「是媽媽的配方，可能沒有她熬得那麼完美。」
我喝了一口，甜絲絲的，很香，有枸杞、紅豆，紅棗。
「好喝。」
「那就好。」
她隱約鬆了口氣。
不愧是學術派，嚴謹，不容有失。
31
一直以來，我們更像合租的室友，但今天，氣氛微妙，暗流湧動。
「阿昭，有幾件事我想解釋清楚。」
她正襟危坐，神情微微嚴肅，手邊還放著一小疊資料，看上去像是要發表什麼重要講話。
我配合著放下了湯勺，不太自在地坐直了身體。
「我跟陸楓，在很青澀的年紀裡，正常戀愛，正常分手，實話說，他曾經對我影響很大，讓我疑惑我是否對他仍有感情，直到你出現在我身邊，我覺得充實，快樂，可笑的是，我不覺得那是什麼愛情，更像是一個談得來的知己，朋友。
「我逐漸習慣了你的存在。有一天，我看到你蹲在植物的旁邊，嘴裡唸叨著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我覺得很可愛，於是不自覺的觀察你，被你的各種小行為所吸引，你原來那麼熱愛生活，跟你一比，我渾身的缺點。
「我以為愛是給你空間，給你尊重，但其實愛很簡單，愛是事事有回應，件件有著落，可惜我懂得太晚。」
她苦笑一聲，接著說：
「之前我去柏林，的確是因為學術討論會，關於這一點，跟我一起去的老師可以作證。」
她抽出一張紙，是導師群的微信聊天記錄列印版，上麵明確說明瞭討論會的時間、地點和安排，顧靈毓回了一個「收到」。
「其次，我在柏林跟陸楓的見麵很偶然，他是那個活動的策劃者，我們也不過是許多人一起參與了會餐，因為是同學，所以我們聊過幾句，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證，不存在什麼藕斷絲連。」
下一頁，是她跟陸楓的聊天記錄。
寥寥幾句，顧靈毓始終是公事公辦的口氣。
直到陸楓快要回國前，主動給她發了訊息：
「靈毓，我準備回國了，想過去看看叔叔和阿姨，不知道方不方便？」
顧靈毓更是言簡意賅，直接發了個地址過去，附帶兩個字，
「可以。」
最後一頁。
是滿滿的自我檢討和心理獨白。
「1.傲慢：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便是毫無保留，我的傲慢促使我們產生了許多不必要的誤會，很不成熟。」
「2.無趣：作為你的妻子，將表達愛意當做是無關緊要的一件事，還要強迫你去猜我的心思，十分自私。」
「3.不夠坦誠：我的愛該毫無保留，我應該每天告訴我的妻子，他是一個多麼特彆的男孩子，值得這世上許多無緣無故的愛。」
......
顧靈毓一條條讀完。
我愣在那裡，手指不自覺地顫抖，對於她說的每句話，既茫然又恐懼。
她碰了碰我的手背，輕輕安撫我。
然後起身將那份離婚協議書拿到我們麵前。
最終簽上了她的名字。
「我愛你，但你是自由的，你隨時說開始，隨時喊停，我都握在你手裡。」
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讓我變成了低自尊的人群，不敢麵對本心，瘋狂貶低自我。
顧靈毓剖解自己的同時，也將我剖解了個透徹。
我們每個人都要為這段失敗的婚姻負責任的，我想。
我紅
????
著眼望向她，說：
「抽屜是你修的吧？」
「嗯。」
「還有上次，你幫我的臉冷敷了一晚上？」
「......」
「我現在不覺得你聰明瞭，你好像有點笨。」
她垂眸輕笑，「是非常笨。」
就這樣，我們倆離婚了。
32
嶽父和嶽母那邊，我們兩個一起去說明瞭來龍去脈。
嶽母哭的特彆傷心，握著我的手不肯放開。
幸好他們沒有責怪我，臨走前還囑咐我，有空要經常來家裡吃飯。
顧靈毓將我送到醫院門口。
我下車前，她問，
「如果我經常打電話給你，你會不會厭煩？」
我想了想，
「不會。」
我剛邁出一隻腳，又坐了回來。
「那我親你，你會不會覺得反感？」
她聞言，眉梢一挑。
「你是在獎勵我？」
我聳聳肩，
「之前說要給你早安吻，你好像很討厭的樣子。」
她聞言不自然地撓了撓鼻子，
「我那時很緊張，繃得很緊。」
「哦還有一件事，你書架的第三層上有一本《人類簡史》，裡麵還夾著你跟陸楓的合照，就這樣，我先走了。」
我衝她擺擺手，
「路上小心哦。」
曾經顧靈毓像一個執念，像一顆遙不可及的星星，現在看看，她也不過是人世間的一個普通人。
哪有什麼神明？
當我自詡低人一等時，所有人便成了神明。
哈哈，真可笑。
33
一個月後，我媽去世了。
她離開的很突然,像是做了一場很漫長的夢。
我突然感受到那種巨??的悲傷與虛??。
??瞬間才意識到,我已經沒有媽媽了。
等回過神來時,顧靈毓牽著我慢慢地??。
我雙眼空茫，看到遠處的姐姐跪在地上，響當當地朝著她的病床磕了幾個頭。
後來我??病了??場，高燒不退,顧靈毓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我睡著時她便在房間外辦公,折騰下來，她也瘦了不少。
好奇怪。
我們不再是夫妻,卻比從前更親密。
期間婆婆來過幾次，我聽到她跟顧靈毓說小昭這邊我來照顧，你去休息休息。
但她拒絕了,
「我不想離開他??邊。」
這好像不是夢,我迷迷糊糊地想。
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天是??的。
床頭櫃上依舊放著回來那天姐姐給我的銀??卡。
她說：
「這是之前，媽媽偷偷給我的,我一分不要,都給你。」
她欲言??止,
「??昭，彆恨她。」
......
我從床上起來。
顧靈毓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邊放著各種資料和書，桌??上的電腦還亮著。
我走到她身邊,趴在她的膝蓋上望著她。
她的眼底有??塊????，寫著疲憊。
過了一會??，她醒過來。
看到我,她驚喜的笑起來。
我起身，我們擁抱的很緊。
「怎麼不去床上睡？」
「我怕你喊我，聽不到。」
我摟緊了她的腰,
「那你睡在我旁邊不就好了？」
「你沒給我什麼名分，單??男女,不合規矩。」
我笑了起來,眼眶熱熱的。
「阿昭,我??你想象的還要喜歡你,可是我太笨，不會表達，我向你認錯,能不能原諒我的無知和刻板？」
我起??,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地說：
「我們都是第一次結婚,不會經營婚姻也是正常的。」
她聞??眯了眯眼，
「你還想再跟誰結婚？」
我連忙捂住嘴,
「口誤，嘿嘿，我換個措辭,那是我們????的第一個節點，搞砸了就重新開始,沒什麼大不了的。」
「好。」
「我們再養幾盆綠植吧？」
「聽你的。」
「那顧靈毓，我們什麼時候重新開始？」
她踮腳親了親我的唇，
「等你更愛自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