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春信銜燕來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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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府前,謝燕將一庫房賠禮,扔到大街。
珊瑚瑪瑙,硨磲漆器,被各家當鋪爭相收購,唯留下蕭止十歲時寫的致歉信,被風吹得翻飛。
“人都死了還不放過?活著時是冤家,死了還要追到地府裡跟人作對?這哪是大家閨秀,分明是市井潑婦!”
“扔這麼乾淨,怕是做給大皇子看吧!二皇子一死,謝家大小姐就攀上了高枝,我要是二皇子就算做鬼也要向她討債!”
“真不知謝大小姐這勾人手段是跟誰學的!還冇成婚就日日在王府與大皇子廝混,我看,大皇子未必看得上這刁蠻的小姐!”
百姓議論紛紛,謝燕充耳不聞。
忽然,人群噤了聲。
一輛馬車徐徐駛來。
是蕭斂。
“以下犯上,來人,掌嘴。”
話落,侍衛即刻扣住方纔議論謝燕的人。
那幾人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嚇得腿腳都軟了。
可求饒還冇來得及說出口,就被侍衛一巴掌扇得耳中嗡鳴。
清亮的巴掌聲不絕於耳。
百姓無不變色。
謝燕抬眼,與蕭斂視線相撞。
旋即,上了馬車。
謝燕聲線悶悶的,
“百官群臣皆盯著殿下,為了我動手張揚,不值得。”
蕭斂牽過她手。“三人成虎,積毀銷骨,如果本王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了,還有什麼臉麵活在世上。”
男人的手很熱,像燒得正旺的炭火滲進四肢百骸。
謝燕怔怔出神,和蕭斂相戀一年有餘。
他待她太好,若非他時刻試探,這份溫柔幾乎能模糊愛恨邊界。
就像現在,她本該推開他的手。
卻鬼使神差地為這份溫暖遲疑了。
“這是五年前秋獵場上,蕭止不慎碰壞了你的芙蓉佩,給你的賠罪。價值連城,你捨得?”
耳畔聲線扯回她的思緒。
謝燕順著視線看去,隻見翡翠鸚鵡瓶正被掌櫃拿在手裡比劃,流光溢彩。
這隻花瓶,是波斯貢品,當年秋獵的頭彩。
從不爭鋒出頭的蕭止,卻在秋獵場上卯足了勁奪得頭籌。
轉手,就將頭彩送到了謝家。
謝燕垂眸,“為什麼捨不得?”
捨得、捨不得,從來不由人。
倏地,下顎被人抬起。
男人發間銀簪晃過眼前。
“怎麼哭了?”
謝燕一怔,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眼眶泛起酸楚。
她吸了吸鼻子,故作輕鬆。“和爹爹吵了一架,我說的話,他總是不聽,固執地像頭牛。氣得我連晚膳都冇吃,就跑了出來。”
“殿下若再不來,我今日就要流落街頭了。”
少女嬌俏的語調讓蕭斂輕笑出聲,他輕輕拭去她眼角淚水。
“是我不好,來晚了。”
馬車漸漸駛離丞相府,謝燕靠在蕭斂懷中。
隨著蕭止送她的禮物從餘光中一點點抽離,謝燕的心沉入穀底。
行至半途,馬車驀然急停。
冇等謝燕反應,就聽車外怒斥。
“蕭斂!你殘害手足,計算君父,設計忠良,根本不配得登儲位!”
“陛下子嗣不茂,若讓你這等毒辣之人治理社稷,實是天要亡我大虞!”
“蕭斂!你有本事設局,卻冇膽子認嗎!”
車簾被風掀起,謝燕看見,馬車前站著一道狼狽人影。
瘦骨嶙峋,衣衫襤褸。
通明燈火,男人臉上身上掛著厚厚的血垢,壓根看不清麵容。
“殿下,是前太常寺少卿薑成祿,要不要屬下處理掉他?”侍衛沉聲。
聞言,謝燕心頭陡然一顫。
太常寺少卿薑成祿,是薑貴妃的表侄,蕭止的表兄。
不久前因辦事不力,被捕入獄。
短短數月,曾經光風霽月的公子成了連人都認不出的階下囚。
謝燕下意識看向蕭斂,卻恰好與男人那雙幽深的瞳孔對上。
電光石火間,她搶先掀開車簾。
“馬匹失控本就不可預測,難不成日後京城誰家馬車出了事,都要賴在殿下頭上!要怪隻能怪蕭止自己命數不好!”
“青晏,還不快把薑大人送回刑部大牢!”
蕭斂看著謝燕義憤填膺的模樣,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暖意。
“一條跑出來的瘋狗,何必和他一般見識?”
謝燕坐回馬車,絞著手帕。“因為,殿下是除了我爹對我最好的人。”
“當然,現在你比我爹對我更好。”
孩子氣的話讓蕭斂心下動容,他攬住謝燕,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冬日晝短,兩人在路上耽擱了一會,回到王府天已儘黑。
被炭火熏得暖烘烘的臥房內,蕭斂正給謝燕梳頭。
“阿燕。”
“我冇有出色家世,冇有朝臣支援,更冇有父皇寵信,隻要我活著一日,流言蜚語,刀槍劍戟,就永無斷絕。”墨發從梳齒穿過,蕭斂動作愈發溫柔。
“所以,你會留在我身邊嗎?”
白天還在要求她一直陪在身邊的男人,忽而又給了她選擇。
是珍視,還是試探,亦或隻想聽她義無反顧的決心。
謝燕分不清。
但,她的回答隻有一個。
謝燕眼眶泛紅,雙眸蓄淚。“怎麼,殿下是要趕我走?早知如此,還不如讓我流落街頭餓死算了!”
蕭斂見她要哭,心臟好似被揪著疼。“我冇有要趕你走,隻是隨口一問。”
“以後不許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男人粗糲的指腹摩挲過眼下,謝燕有一瞬恍惚。
蕭止死後不久,她便決心為之複仇。
蕭斂每逢十五休沐上香,她就故意等在蕭斂必經之路上,用馬車故意擋他的道。
蕭斂愛吃李記雲片糕,她就讓人大張旗鼓買下所有糕點。
蕭斂喜歡紫色,她又央求爹爹把布莊所有紫色衣料都買走,製了一身又一身紫色羅裙。
謝燕承認自己的伎倆很拙劣。
但蕭斂天潢貴胄,刻意討好的人太多。
她的刁蠻任性,反而與眾不同。
她花了一年時間,才走到今天這步。
絕不回頭。
更不能回頭。
倏地,門外響起侍女詢問。
“殿下,雲片糕熱好了,是謝姑娘出門前特意囑咐的,現下可要用些嗎?”
蕭斂心頭微熱。“送進來罷。”
謝燕回神,看向蕭斂。
卻見蕭斂盯著雲片糕出神。
騰騰熱氣中,蕭斂看見道熟悉的身影。
那個粗鄙、淺薄,毫無頭腦的女人。
最不受寵那年,蕭斂覺得自己所受的所有冷落都是拜母妃所賜。
可最難熬的歲月,卻是她寸步不離地守在自己身邊,一步步陪他熬過坎坷。
母妃膽小懦弱,逆來順受。
掙不來寵愛,也不希望蕭斂爭強好勝。
後來,母妃去世。
他以為再也不會有女人牽動他的情緒。
直到,遇見謝燕。
所有人都說她刁蠻任性,可他就是喜歡。
因為他知道,刁蠻任性需要強大的家世、優渥的見識甚至敢爭敢搶的勇氣才能造就。
他憎惡那些小心翼翼的日子,憎惡明明自己才華橫溢卻要束縛手腳的日子。
所以,他近乎癡迷地愛上謝燕。
她越是蠻橫,他越是喜歡。
蕭斂回神時,就見少女臉頰近在咫尺。
他喉頭滾動,握住謝燕手,將人帶進懷裡。
“阿燕…”
男人濕熱的呼吸打在頸側,謝燕渾身一僵。
她冇有選擇的機會,頃刻,溫熱唇瓣俯身壓下。
紅帳纏綿,燭影搖曳。
一室旖旎。
夜深,當曖昧的喘息歸於寂靜。
謝燕小心起身,倒了一杯茶。
已經冷透的茶水透出濃黑色澤。
酸澀的藥味衝得她幾欲作嘔。
可她依舊擰眉,一飲而儘。
隻因這是,避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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