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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果斷的辦法 第114章 “於家之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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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佳森警惕地環視一週,房間裡彌漫著消毒水和草藥混合的氣味,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切出幾道斜斜的、浮著微塵的光帶,那些細微的顆粒在光柱裡緩緩遊動,像無數個懸浮的金色塵埃。他指尖微顫,帶著些剛蘇醒的僵硬,輕輕摸向後背纏著的紗布——繃帶邊緣還殘留著艾明指尖的溫度,裹得不算專業,針腳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線頭都沒收好,卻異常緊實,每一寸都像被人用儘全力、帶著笨拙的認真護著,硌得他掌心傳來微弱的暖意。視線掃過不遠處的木桌:自己那件綴著深棕色鞭條的牛仔帽被疊成規整的方塊,棱角分明;墨黑色皮夾克的褶皺都被仔細撫平,連袖口處磨損的皮邊都被悄悄捋順;那根名為“三月花下”的長鞭被仔仔細細擦拭過,烏黑的瘋馬皮鞭身在光下泛著潤亮的釉色,彷彿吸飽了油膏,連金屬鏈縫隙裡的血漬都被極細的棉簽一點點剔得乾乾淨淨,此刻安靜地臥在桌上,鞭梢的銅扣還反著冷光,像條暫時收了獠牙、卻仍暗藏威懾的黑蛇。

他剛要掙紮著下床,老舊的床板便發出“吱呀——”一聲悠長的輕響,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艾明端著托盤快步走了進來,塑料餐盤邊緣還沾著星星點點的麵粉,像是匆忙間沒擦乾淨,指節因為托著重量而微微泛白。“怕你吃不慣澳門的味道,我特意準備了新加坡小吃。”艾明把托盤輕輕放在床頭櫃上,瓷碗和塑料盤碰撞發出細碎的輕響,他語氣裡帶著點邀功的雀躍,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滿了夏夜的星星,亮得驚人,“你看,這是羅惹,我跑了三條街、問了三家店才買到正宗的酸角醬,老闆一開始還不肯賣給我呢;還有印度煎餅,我在小吃攤旁邊站了快一小時,看攤主甩麵、轉圈、煎製,眼睛都快盯直了才摸清火候;炒粿條是現炒的,醬油比例我調了五次,前四次不是太鹹就是沒味兒,最後這次總算是有那味兒了……”

於佳森垂眸,目光落在餐盤裡的食物上:羅惹的黃瓜絲切得均勻透亮,根根分明,在光線下能看見表麵細密的紋路;豆乾炸得金黃焦脆,邊緣微微捲起,透著油香;琥珀色的酸角醬淋得恰到好處,在光下泛著黏稠的、彷彿要流動的光澤。印度煎餅薄如蟬翼,邊緣微微捲起,透著淡淡的焦香,像一彎酥脆的月牙,輕輕碰一下似乎都會碎掉。炒粿條油光鋥亮,飽滿的蝦仁透著粉嫩,能看見蝦線都被仔細挑去了,雞蛋被煎得蓬鬆柔軟,像朵雲似的和河粉纏在一起,熱氣還在嫋嫋升騰,帶著醬油和蝦仁混合的鮮香。艾明說得沒錯,光是搜尋這些食材的做法,就花了他半個多小時,又在那家新加坡小吃店門口站得腿都麻了,最後用僅剩的一點積蓄,買下了店裡最貴的河粉和活蹦亂跳的鮮蝦,趕在半小時內手忙腳亂地炒好端來。於佳森甚至能想象出艾明係著不合身的圍裙、額角冒汗,在狹小悶熱的廚房手忙腳亂顛鍋,油星濺到手臂上也顧不上的樣子,心臟像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連呼吸都滯了半秒。

“我叫艾明,是當地小有名氣的魔術師。”艾明把餐盤往他麵前又推了推,瓷碗貼著床頭櫃發出細微的摩擦聲,他聲音裡滿是期待,像個等著被誇的孩子,“你問我為什麼救你?因為我有個夢想,所以才……才抽空救了你啊!”最後幾個字說得有些磕絆,尾音都弱了下去,耳根悄悄紅了,像被陽光曬燙的草莓。

於佳森扯了扯嘴角,喉嚨還有些沙啞,帶著剛醒時的乾澀,像砂紙磨過似的:“是嗎?那好吧,謝謝你。我叫於佳森,沒彆的事我就走了,不多叨擾。”他撐著床沿想起身,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肩膀剛離開床麵,後背的傷口就傳來一陣尖銳的鈍痛,像有根針在裡麵紮了一下,動作不由滯了一下,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唇線也繃得更緊了。

艾明卻像被按了開關的閃電,“嗖”地一下衝到牆邊,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衣擺都獵獵作響,他一把抄起那根長鞭,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青筋都隱隱浮現,語氣突然變得執拗又滾燙,像燒紅的烙鐵,幾乎要燙傷人:“不行!你不能走!因為我的夢想……就是你啊!”

麵對這直白到近乎莽撞、甚至有些無厘頭的告白,於佳森反倒平靜下來——在南洋那片風浪裡,比這更瘋、更不計後果、更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他見得太多了,多到早已在骨子裡刻下了“習以為常”的鈍感,像被海水泡透的木頭,再烈的火也難燒起濃煙。他慢條斯理地抬起右手,手腕輕轉時帶起一陣極淡的皮革味,掌心向上,刻意將百葉窗漏下的那縷陽光攏在掌紋處,像捧著一捧細碎的金粉,穩穩地照亮了掌心裡那個清晰得近乎完美的圖案:

那是隻紅藍相間的新加坡貓,毛色是用南洋特有的熱帶植物研磨出的汁液染就,紅得像熟透的榴梿果肉,藍得像檳城海邊的夜空,兩種顏色在邊緣處自然暈染,透著植物顏料特有的溫潤光澤。哪怕經曆過無數次海水浸泡、粗糲帆布的反複摩擦,圖案的每一根線條仍鋒利如刀刻,清晰得像剛畫上去不久。貓的眼睛用更深的靛藍點染,瞳仁處還凝著一滴樹脂似的光澤,在光線下微微流轉,彷彿藏著一汪晃動的海水,透著股活物般的靈動勁兒——那翹起的尾巴像剛掃過沙灘的細沙,前爪蜷縮著,彷彿下一秒那毛茸茸的肉墊就要從麵板裡頂出來,輕輕撓一下人的手心,帶著點癢意。

“這是於氏家族的認證圖案。”他指尖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意味,指腹像羽毛般輕輕摩挲著貓耳邊緣的紋路,能清晰感受到麵板下顏料凝結成的細微凹凸,像觸控一塊被匠人反複打磨過的玉石,溫潤中帶著點硌手的質感。語氣裡飄著點自嘲的笑意,嘴角勾起個極淺的弧度,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擾了掌心裡的小生命,又像在說彆人家族的逸聞:“可愛吧?是我家族創始人之子於統君定下的規矩,當年為了防止旁支或外人混進家族核心,才琢磨出這麼個法子——比燙金的族徽實在多了。”他頓了頓,指尖在貓的鼻尖處停了停,“說起來也挺可笑,於統君是個天生的臉盲,在他眼裡,人臉都跟宣紙上暈開的水墨畫似的,張三李四全是一團模糊,辨不清誰是誰。偏偏他又是個心思重的,總怕被人蒙騙,就隻能靠這印在麵板上、獨一無二的圖案辨親疏,跟老古董認印章似的,看圖案的眼神比看人的眼神專注十倍,倒也從沒出過錯。”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麵邊緣的木紋,指腹碾過一道淺淺的刻痕——那是多年前不小心被桌角磕出的印記,此刻倒成了回憶的錨點。眼神飄向窗外時,睫毛在眼瞼投下一小片陰影,百葉窗的縫隙漏進幾縷午後的陽光,在地板上投下細長的光斑,像被剪刀裁過的金箔,晃晃悠悠落在遠處巷口那棵老榕樹上。

濃密的樹冠像一把撐開的巨傘,層層疊疊的樹葉綠得發亮,葉尖還掛著清晨的露珠,風過時,露珠順著葉脈滾落,砸在地麵的水窪裡,濺起細小的漣漪。枝葉“嘩啦”作響,碎金似的陽光在葉隙間跳躍,樹影在地上輕輕晃著,像被揉皺又慢慢舒展開的綠色雲彩,裹著夏末特有的溫熱濕氣,漫出幾分歲月靜好的慵懶。

他喉結微動,嚥了口唾沫,聲音輕得像落在水麵的羽毛,帶著點回憶的悠遠,尾音裡裹著舊時光的溫度,像捧著杯溫了許久的茶,燙嘴的熱度早已散去,隻剩溫潤的餘韻:“這圖案的來曆也有段故事。於統君小時候在森林裡迷了路,天擦黑時,樹影拉得老長,像張牙舞爪的怪物,風刮過樹葉‘沙沙’響,他縮在老樹根下,餓得肚子咕咕叫,連哭的力氣都沒有——衣服被樹枝勾出了破洞,膝蓋的傷口滲著血,黏在褲管上,一動就鑽心地疼。”

他抬手比了個小小的圈,指尖虛虛點了點桌麵,指節因為用力泛出淺白:“是隻本地的流浪貓,瘦得肋骨都能數清,毛上還沾著草籽,卻總來陪他。每天天剛亮,就叼著野果、甚至小老鼠(他當時嚇得閉著眼,手指摳著泥土裡的草根,卻能感覺到貓毛蹭過手背的溫熱,像團軟乎乎的雲),輕輕放在他麵前,用腦袋一下下蹭他的手背,軟乎乎的肉墊碰著麵板,像在說‘彆怕’。”

“最後那天,貓蹭著他的褲腿,尾巴掃過他的腳踝,帶起一陣癢意。他踩著貓爪印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軟軟的苔蘚上,直到看見遠處家人舉著燈籠的光,橘色的光暈在林子裡晃啊晃,貓才停住腳步,衝他‘喵’了一聲,聲音軟得像團棉花——”他模仿著貓叫,尾音微微發顫,指尖在桌麵上輕輕點出細碎的聲響,像貓爪踩過落葉,“然後轉身鑽進了密林,尾巴尖沾著的蒲公英絨毛被風一吹,飄了好遠,直到沒入深綠色的灌木叢,就沒影了。”

他抬右手,指尖輕輕劃過手背上那個貓形圖案的印記,紋路邊緣被常年摩挲得有些模糊,卻比彆處麵板更光滑些,像被時光反複打磨過的玉石,在陽光下泛著淺淡的光澤。“他養了那隻貓十三年,貓陪他從總愛躲在大人身後的少年,長成能獨當一麵的青年。二十歲那年,貓突然不見了——老人們說,貓知道自己壽命將近時,會偷偷離開主人,找個鋪滿落葉的角落,獨自安靜地死去,不想讓主人看見自己衰敗的樣子,更不想讓主人傷心。”

他垂眸看著手背上的印記,指腹碾過圖案的輪廓,聲音輕得像歎息,混著窗外榕樹的沙沙聲:“為了紀念那隻貓,也為了克服自己的臉盲症,他掌權後就規定,家族裡的成員,甚至後來嫁娶進來的人,都要在右手上印上這圖案。久而久之,這圖案倒成了於家權威的象征,成了‘自己人’的標記了——每次看到它,就像看到當年那隻貓,在黑暗裡,用小小的身子,給了他最溫暖的光。”

窗外的老榕樹影還在輕輕晃動,枝葉間漏下的光斑在他手背上的貓形圖案上流轉,空氣中彷彿都飄著淡淡的、舊時光裡的溫柔,混著陽光曬熱的青草氣,像那隻流浪貓蹭過手背時的溫度,暖乎乎的,一直熨帖到心裡。

艾明手腕輕轉,紅桃a在指尖轉出個漂亮的弧圈,牌麵邊緣在燈光下劃出銀亮的軌跡,映著他眼底翻湧的嘲弄,像淬了冰的刀鋒:“怎麼?被我說中了?”他往前逼近半步,皮鞋踩在賭場的地毯上沒什麼聲響,張開的手臂卻像兩道繃緊的弦,把對方圈在身前狹小的空間裡,呼吸間帶著淡淡的雪茄味,壓迫感瞬間籠罩下來,“於家在新加坡的產業夠你躺十輩子了吧?偏要跑到澳門來,穿著花襯衫混賭場——你這襯衫領口都歪了,贏了就揣走籌碼時倒記得把錢塞得嚴實,輸了就扯著嗓子說‘手氣背’,這跟街頭騙錢的有什麼兩樣?”

牌角突然停在對方眼前,離鼻尖不過寸許,紅桃a的紅心在光線下泛著油亮的光澤,像顆跳動的小火苗,幾乎要燎到人的麵板:“還是說……你們於家的錢,早就被敗得差不多了?”他嗤笑一聲,尾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指尖猛地一彈,撲克牌“啪”地貼在牆上,邊角嵌入泛黃的賭桌規則圖裡,紙張發出輕微的撕裂聲,“彆裝了,剛才那把‘同花順’,你袖口藏的牌角翹起來半寸,燈光照過去時亮得跟反光鏡似的——真當賭場的監控是擺設?那些黑黢黢的鏡頭,可比我看得清楚多了。”

艾明歪頭看著對方瞬間僵硬的臉,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忽然收起手臂,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掌心的溫度帶著點刻意的涼薄,語氣裡的戲謔像潮水般湧上來:“也是,畢竟於家公子嘛,輸了丟不起人,隻能靠這點‘小聰明’找補——就是不知道被賭場保安揪出來時,你這精心打理的頭發會不會亂,服裝會不會被扯皺,這張臉往哪兒擱?”他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領,絲綢麵料在指尖滑過,轉身時胳膊故意撞了下對方的胳膊,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挑釁,“勸你趕緊收手,不然等會兒被人架著扔出去,台階都沒得下,可就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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