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果斷的辦法 第163章 “災難過後其五”
聽著崔杉琴機長的描述,薛佳目隻覺心裡像被打翻了一整排調味罐,酸、澀、苦、辣混在一起翻湧,堵得胸口發悶。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得緊緊的,連吞嚥的動作都帶著細微的痛感,張了張嘴,卻發現那些湧到舌尖的話都被這沉重的情緒壓了回去,半天吐不出一個字,隻能任由沉默在唇邊打轉。
在場的眾人也都斂了聲息,餐廳裡隻剩下日式料理店特有的流水聲——竹筒接滿水後“咚”地傾落,水流順著石槽潺潺淌過,濺起細碎的水花,可這清潤的聲響卻像隔了層厚厚的棉絮,怎麼也衝不散籠罩在空氣裡的沉重。木質地板反射著暖黃的燈光,映得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沉甸甸地貼在地上,彷彿連光線都被這氛圍染得滯澀了。
尤其是艾適,他端著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繃得筆直,指節泛出青白的顏色,幾乎要嵌進粗糙的陶杯壁裡。杯中的清酒晃出細小的漣漪,映著他眼底深藏的紅血絲——作為失去妻女、痛失戰友的人,此刻他胸腔裡翻湧的情緒比誰都複雜,也比誰都有發言權。
他緩緩放下酒杯,陶杯與木質桌麵碰撞,發出輕微的“嗒”聲。這聲響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進靜水深潭,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間壓過了流水聲。“崔同誌,你不必如此自責!”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卻異常沉穩,每個字都像敲在石上般擲地有聲,“他們,包括你那朋友黎同誌,都是為人類的前途作出了犧牲!”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留下的濕痕,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我幾乎被所有人背叛,岸本、金浪秋、羅延晚、王梁濰……數不清的人在我生命裡留下背叛的印記,像一道道疤,下雨的時候就隱隱作痛。”他抬眼看向崔杉琴,目光裡帶著一種飽經滄桑的銳利,“我的妻女和曾經的戰友措植都已離去,這世上能讓我牽掛的人早就沒了,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
“人生就是這樣,”他的聲音微微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嘶吼的坦誠,“一直在獲得,也一直在失去;如果你總盯著過去的泥沼,把自己困在裡麵,就永遠彆想抬腳往前走,更彆談什麼救贖!”他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像兩簇跳動的火,直直燒向對方,“現在我問你,崔同誌——你是甘願背著負罪的枷鎖,做一輩子的奴隸?還是咬緊牙關,當一回劈開黑暗的救贖英雄?!”
最後幾個字砸在空氣裡,帶著不容迴避的重量。餐廳裡的流水聲彷彿在這一刻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崔杉琴臉上,連燈光都似乎凝住了,等著一個答案。
崔杉琴猛地站起身的瞬間,木椅後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吱啦”聲,像指甲劃過玻璃般讓人頭皮發麻。他手掌重重拍在木質餐桌上,“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桌上的茶杯跳起半寸高,滾燙的茶水濺出小小的水花,落在他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隻死死盯著桌麵,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連帶著手臂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
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不是那種淺淺的泛紅,而是從眼底深處漫上來的、近乎猙獰的赤紅,像被激怒的困獸。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根根分明,彷彿下一秒就要掙破麵板的束縛。他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哽咽,每個字都磕磕絆絆:“你的經曆同樣慘淡悲劇,但我……我那點所謂的勇敢,不過是一時衝動的衝撞,大多數時候,我就是個縮頭縮尾的懦夫。”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有團火在裡麵燒。“我不想再麵對他那……那可笑的麵容了!”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一想到他死前看我的眼神……”後麵的話被硬生生堵在喉嚨裡,化作一聲壓抑的嗚咽,肩膀控製不住地垮了下來,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他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桌上濺出的茶水順著桌沿緩緩滴落,在地麵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像一滴無法抹去的淚。
全場的死寂像被拉得極長的絲線,連窗外翻湧的海浪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隻餘下鹹腥的風卡在窗縫裡,嗡嗡作響。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壓得人胸口發悶,彷彿伸手一摸就能觸到那沉甸甸的鐵一般的質感。
薛佳目深吸一口氣,胸前的深藍軍服隨著動作輕輕起伏,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站起身時,軍靴與地麵碰出一聲輕響,語氣裡帶著近乎哀求的懇切,目光緊緊鎖著崔杉琴:“崔同誌!你並不是一個脆弱的人!”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字字有力,“你是幾乎與英雄並肩的人!能捨棄一切的人,便能擁抱一切!你看,你現在不是正走在救贖的路上嗎?”
崔杉琴緊繃的肩膀像是被這句話卸下了千斤重擔,緩緩鬆弛下來,連脊背都微微駝了些。他抬眼看向薛佳目,那雙通紅的眼睛裡上的銀鷹徽章熠熠生輝,“雖然各國食物風味不同,但我們人類是一體的。我們國家的曆史必須記住,但仇痕的延續是不理智的。”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窗外漸漸靠近的客船,那艘船的輪廓在暮色裡越來越清晰:“好了,不會引起什麼不好的反應了。戰爭最終傷害的還是人民。船快到了,我們去等著吧?”
眾人這才收拾好情緒,起身準備登船。崔杉琴跟在艾適身後,腳步還有些踉蹌,他小聲嘟囔著,聲音低得像蚊子叫:“這清酒……真的難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