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定乾坤 第16章 空庭
車輪捲起的塵土緩緩沉降,如同林?此刻沉入穀底的心。
世界在那引擎聲遠去後,陷入了一種死寂的真空。
他孤零零地站在村路中央,懷裡緊緊抱著那個冰冷的古老木盒和磨損的《乾坤策》,彷彿它們是狂風巨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臉上淚痕交錯,被風一吹,繃得麵板發緊,喉嚨裡還殘留著哭喊後的嘶啞和腥甜。
走了。
真的走了。
那個會叼著煙袋鍋子、眯著眼忽悠村民的爺爺;那個會偷偷往他手裡塞麥芽糖、在他頭疼時用粗糙手掌輕撫他額頭的爺爺;那個在後山神秘洞穴前顯出截然不同麵目、又在一夜之間為他開辟玄奧氣旋的爺爺……就這樣,坐進那些光鮮冰冷的鐵殼子裡,消失在了山路儘頭。
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孤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十三年的生命裡,他從未和爺爺分開過。哪怕日子清苦,哪怕被嘲笑是「小神棍」,但那個總在身邊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是他的根。
現在,根被驟然拔起了。
他被遺棄了。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臟,帶來尖銳的疼痛和無法理解的委屈。為什麼?不是說隻是出趟遠門嗎?為什麼是「以後就跟著他走」?為什麼不能找他?為什麼……不要他了?
是因為他背不出《乾坤策》嗎?是因為他總偷奸耍滑嗎?是因為他不夠好嗎?
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懷疑幾乎要將他擊垮。
許久許久,直到雙腿僵硬的像灌了鉛。他才失魂落魄地、一步步挪回那個突然變得無比空曠和寂靜的院子。
柴扉虛掩著,彷彿還在等待誰再次推開。院牆上的牽牛花還開著,紫色的花瓣沾著塵土,蔫蔫的沒了精神;連爺爺平時支攤算命的小竹凳,都還歪歪地放在老槐樹下,凳麵上還留著他昨晚沒擦乾淨的旱煙灰;灶房裡,昨晚燒飯的餘燼早已冰冷,隻剩下灰白的炭灰和一絲殘留的、令人心頭發酸的肉香。
一切都保持著爺爺離開時的樣子,唯獨少了那個賦予這個家靈魂的人。
他像尋求奇跡般地喊了聲「爺爺」,聲音剛出口就散在風裡,沒得到任何回應。
林?走進堂屋,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他沒有點燈,任由暮色將整個屋子吞噬。他落寞的進了裡屋,伸手去摸爺爺平時坐的炕沿,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傳到心裡,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蜷縮在炕沿上,那是爺爺最後坐過的位置,似乎隻有這裡,還能感受到一絲極微弱的餘溫。
他把臉深深埋進臂彎裡,肩膀無聲地顫抖起來。這一次,他沒有放聲大哭,隻是任由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浸濕了衣袖。那是一種更深沉、更無助的悲痛,噎在喉嚨裡,發不出任何聲音。
整個世界好像都褪了色,變得灰暗而陌生。窗外的風聲,聽起來像是嗚咽;遠處傳來的幾聲狗吠,也顯得格外遙遠而隔閡。他彷彿被拋到了一個孤島上,四周是望不到邊的海水,無人可依,無路可去。
他不明白,雷叔那些人到底是誰?爺爺到底是什麼人?那個需要爺爺去「主持大局」的「家裡」,又是什麼地方?為什麼這一切要如此突然地闖進他的生活,又如此粗暴地將唯一親人從他身邊奪走?
還有那個「楚青先生」……爺爺說三天後會來接他。一個陌生人?他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跟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生活?
恐懼和抗拒感油然而生。他不想走!他隻想待在這個雖然破舊卻充滿了爺爺氣息的家裡,哪怕爺爺不在,他也想守在這裡,等著爺爺某一天也許還會回來,笑著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叫他一聲「天天」。
夜色徹底籠罩了小屋,屋子裡漆黑一片。林?又冷又餓,卻一點也不想動彈。他隻是更緊地抱住了懷裡的木盒和書。木盒的棱角硌得他胸口發疼,羊皮紙粗糙的封麵摩擦著他的下巴。
這兩樣東西,是爺爺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將他推入這個巨大謎團中心的憑證。
他想起爺爺為他開悟時那驚天動地的痛苦和之後玄妙的感覺,想起爺爺周身那被極力壓製的、浩瀚如海的金光……
爺爺不是普通人。那他呢?他又是誰?
為什麼他的父母會車禍身亡?為什麼爺爺要偽裝成一個半吊子先生?為什麼他從小就要被逼著背誦那本天書?為什麼他會在後山感受到那些詭異的東西?
一個個疑問如同盤旋的烏鴉,在他空曠的心頭聒噪。
巨大的孤獨感像冰冷的石頭壓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但在那無邊的失落和茫然深處,在那滾燙的淚水背後,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的火苗,正試圖在黑暗中點燃。
那是丹田處新生的、溫順旋轉的氣旋。它如此微弱,卻真實存在,提醒著他昨夜經曆的一切並非夢幻,提醒著他所認知的世界之外,還有一個更廣闊、更神秘、也更危險的天地。
而爺爺,正將他推向那個天地的入口。
林?不知道在那裡等著他的是什麼。他隻是感到害怕,感到孤單,感到一種被命運巨輪裹挾前行的無力。
他就這樣蜷縮在冰冷的黑暗裡,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眼淚流乾,身體凍得麻木。
遠處,傳來了第一聲雞鳴。
天,快要亮了。
新的一天即將開始,卻沒有了爺爺準備的早飯和絮叨的叮囑。他必須獨自一人,麵對這個突然變得無比空曠和陌生的世界,等待那個未知的「楚青先生」的到來。
前路茫茫,孤雛何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