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頭 第65章 請您相信褚醫生
請您相信褚醫生
“家屬再商量一下吧,我迴避一下。”褚知聿離開了趙家兄妹這邊,隻身去往護士站方向。手術的事情對於醫生來說隻是提供建議,最後拿主意的還是家屬。
座位上,趙家兄妹還保持著僵持的姿勢。
“哥,醫生說得已經很清楚了。”妹妹聲音壓得極低,手裡捏著紙巾,指節發白,“爸再拖下去,情況隻會越來越糟……”
趙老爺子的兒子趙晉卻不耐煩地擺手,臉色陰沉:“你知道什麼!你信他們的?動不動就開刀。咱爸都八十歲的人了,你想讓他上手術台?到時候真要有個好歹,你負責還是他們負責?”
“可是不做手術,他會更危險!哥你想想辦法吧,我怕……”妹妹急了,眼淚湧上來。
趙晉冷笑了一聲,手中的大大公文包重重敲在椅子上,話語鋒利,“危險?我看你最近在這兒就是被醫生洗腦了吧!他們不就靠著嚇唬人賺錢麼?我見得多了。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讓爸做手術,好讓醫院賺更多的錢?”
趙晉自知瞭解父親的脾性,知道他也是個倔強的主兒,想必也是不想動手術的,便升起音調,用褚知聿能聽到的聲音說:“這樣,要是爸自己同意做手術,那我這個做兒子的就沒理由拒絕,但他老人家要是不願意,我是決對不可能簽這個字的!”
遠處,剛趕過來的溫倪還有站在護士站的褚知聿都聽到了這句話。溫倪看向褚知聿,眼神像是在確認老人真的有做手術的必要嗎?褚知聿讀懂了她眼神中的含義,肯定的點了點頭。
於是,兩人向趙家兄妹那邊走去,像是並肩作戰的戰友趕赴戰場。
溫倪靜靜站在褚知聿身旁,很快就掌握了現場的情況,她看了看麵前的男人,又看向低頭不語的妹妹,心裡生出一種複雜的酸楚。
褚知聿皺眉但語氣沉穩:“趙先生,我們的立場不是和你對立。醫學上的風險和選擇,我們都會如實告知。你不願意手術可以理解,但否認風險,並不能讓它消失。”
趙晉扭過頭,冷哼一聲,嘴往病房內撇了一下:“那你問問我爸自己的主意吧,看他自己想不想做手術?”他認定,醫生這一進門一定會吃閉門羹的,老爺子的脾氣他最清楚。
“褚醫生,我來和老爺子談一下吧,”溫倪征求到了褚知聿的同意,畢竟他是老人的主治醫生。隨後又轉向趙晉,掏出一張名片以及一頁紙遞過去,“趙先生,您好!我是北京國貿心橋心理諮詢機構的,這是我的名片,還有這張是我們我們和骨科的合作,為需要的病人提供免費的心理諮詢服務,您看一下……”
“好了!好了!你不用說那麼多,主要是看我爸同不同意?”
“那就打擾了,我去和老人溝通一下。”
“隨你。”趙晉甩下冷冷的兩個字,轉身離開。
褚知聿叫住要走進病房的溫倪,有些擔心的詢問她:“溫倪,需要我和你一起進去嗎?”
“我需要和病人的單獨相處空間。”說完對著褚知聿點了點頭,像是在告訴他不用擔心。
溫倪獨身走進病房,見老人靠在床頭,目光和病房外的他兒子一樣銳利。他的手臂瘦削,青筋明顯突起,可以看出身體上的疼痛掏空了僅存的氣力。
她走到他麵前輕聲問:“趙叔叔,休息得還好嗎?”順便簡單的向老人介紹自己進來的職責。
老人擡眼看她,冷冷哼了一聲:“怎麼?醫生派你來勸我了?”
“我隻是想陪您聊聊。”溫倪在床邊坐下,語調柔和,“不是關於手術的事,而是關於——您自己。”
老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似乎想譏笑,卻沒發出聲音。
“您年輕的時候,當過兵吧?”溫倪倒也不含糊,直接開門見山。
沉默。病房裡彷彿能聽見吊瓶裡液體滴落的聲音。
過了許久,老人低沉的聲音纔像從胸腔深處壓出來似的:“提它乾嘛?”
“我能看出來,您身上有著一股軍人的堅韌。”溫倪的聲音像是靜水,緩緩湧進老人堅硬的防線,“可以跟我談談那時候的事情嗎?我很感興趣。”
老人猛地彆過頭,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他的手在被子裡緊緊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不自覺地咬起了下嘴唇。
“姑娘,你是真的要聽嗎?很少有年輕人喜歡聽之前的老事兒。”
溫倪輕聲引導:“趙叔,隻要您願意說就行。”
老人的眼神逐漸飄遠,好像回到了半個世紀前。
“那是六十年代的事了。”他將緊握的手也緩緩鬆開,喉嚨乾澀很費勁的講述過去的事:“那會兒,邊界緊張得很。你們年輕人怕是都沒聽過——我們當時駐在西邊的高地,阿克賽欽那一帶,天高地遠,風沙大得睜不開眼。那條新修的公路……我們叫它‘生命線’,可在印度人眼裡卻是‘挑釁’。”
他說到這兒,苦笑了一聲,眼底浮現出一抹惆悵。
“他們說是要在咱們和他們之間的空白地帶一個個插上據點。看似寫著‘哨所’,其實就是步步蠶食。我們眼睜睜看著他們在多拉山口立起營帳,離咱們不過幾十米,有的地方一擡頭就能對上眼……那種日子,像是被人拿槍口頂在腦門上。”
老人擡起布滿青筋的手,微微顫抖。溫倪靜靜聽著,不時點頭回應著老人。
“那年冬天,我們收到命令,說要守住陣地,不能退。可條件極苦,渴了餓了就喝雪水,喉嚨都是灼痛,糧食根本就送不上來。我那時候是隊裡最年輕的一批,年輕人咬咬牙也就熬過去了。”
“你們那時候二十歲出頭,放現在來說還是一群孩子啊,一定很害怕吧?”
老人也不避諱,“怕,但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害怕是當時最不值一提的事。心裡怕,但是不怕死,就怕兄弟們餓著、凍著、送命了也沒人知道呀!”
“那後來呢?還發生了什麼?”溫倪引導老人繼續說下去。
“打起來了……”老人的聲音猛地低下去,眼神裡閃過痛苦的陰影,“我親眼看見一個排的弟兄在山溝裡被火力壓得擡不起頭。炮彈炸下來,喊聲亂成一片。有人喊爹喊娘,有人根本來不及喊出聲,就這麼睜大眼睛看著你。那眼神——我到現在都忘不了。”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隻剩下老人沉重的呼吸聲。
“我們守的多拉山口,他們硬是越過了麥克馬洪線,在我們眼皮底下立了據點。上麵下了命令,必須頂住。可你知道嗎?在那裡屍體一夜可以凍成冰雕。弟兄們年紀輕輕臉還青著,但手裡緊握著槍。我到現在一閉眼,就能看見那些臉。”
老人說到這裡,聲音徹底哽住,喉嚨裡像壓著什麼東西,眼角泛紅。他捏著被角的手指微微顫抖,像是攥著一支已經冰涼的鋼槍。
“趙叔叔,這就是您不想開刀的原因嗎?”
“你問我為什麼怕開刀……”他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那時候,傷員太多了。根本擡不完、救不儘。擔架一個接一個從前線下來,血都把擔架布浸透了,滴到雪地裡,一會兒就結成硬殼了。”
老人停了停,手背青筋突起。
“可是條件太差,藥不夠,麻藥更不夠。很多弟兄隻能硬生生地挨著……我年紀小在醫務處幫忙,就眼睜睜看著醫生拿著手術刀,在帳篷裡動手術。有人咬牙硬扛,有人直接痛昏過去。更多的是沒撐下來那些人……姑娘,你能想象嗎?”
溫倪聽出了他的意思,“叔叔,我說話比較直接,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那個時候,開刀就等同於死。”
老人聽到這兒,肩膀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思緒像是回到了那片被血染紅的雪地。
“你知道刀割開肉會有聲音嗎?後來的五十年裡,在夢裡常會有那種聲音……我知道醫生是救命的,可隻要一想到刀子,我眼前就全是他們的臉,耳朵邊全是喊聲啊……”
老人聲音慢慢低到幾乎聽不見,彷彿在為自己幾十年沒能釋懷的恐懼小聲懺悔。
“叔叔,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戰場了。現在的醫學和手術,也和您記憶裡的場景完全不一樣。再也不會有炮火和哭喊聲了,也不會有人孤零零的死去而無人知曉,也不需要再去扛著疼痛。”
溫倪拂了一下老人褶皺的被子,繼續耐心地安撫他:“褚醫生和您的孩子都會在您身邊,他們會守著您。就像當年您守住陣地一樣。請您相信褚醫生,他很優秀!您要對他有信心,也要對您自己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