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盛時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劍主？不，我隻是她的鑄劍材料（二）
門外，風無痕如遭雷擊，僵立原地。
蝕神散……溫養……祭品……鑄劍材料……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他的心臟，然後殘忍地攪動。過往數十年如一日的溫存相伴，耳鬢廝磨的低語，生死與共的信任，此刻全都化為最惡毒的嘲諷，將他的人生徹底顛覆，碾碎成泥。
原來世人敬仰的劍神，不過是一個被自己佩劍圈養、等待宰殺的可憐蟲。
原來那每日飲下的血，都摻著穿腸毒藥。
原來所有的情深義重，都是為了最終將他連皮帶骨，吞噬殆儘的偽裝。
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卻被他死死嚥了回去。冰冷的殺意，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在他眼底最深處轟然爆發，卻又在瞬間歸於死寂。他悄無聲息地後退，如同來時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隻是那雙曾映照星辰、斬破虛空的眸子裡，曾經或許有過的、因她而存的微弱溫度，已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冰封。
三
論劍大會，如期在擎天劍峰之巔舉行。
雲海翻騰，旌旗招展。天下劍修，名門正派，邪道巨擘，乃至隱世不出的老怪物，皆彙聚於此。這是劍道的盛事，亦是決定未來百年資源與話語權的角力場。
風無痕依舊一襲白衣，手持霜華，卓立於擂台之上。他麵色依舊蒼白，氣息甚至比往日更加微弱，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不少人在暗中搖頭，竊竊私語，懷疑這位劍神是否已經走到了儘頭。
唯有他手中的霜華劍，今日顯得格外不同。劍鳴清越，響徹雲霄，劍光流轉之間，竟隱隱引動周圍無數佩劍隨之輕顫低鳴，彷彿朝拜君王的臣子。劍靈雖未顯化，但那沛然的劍意，那引動萬劍的異象，已讓所有人震撼不已。
“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兵！”
“風劍神看來是打算在此戰中，畢其功於一役了！”
對手是南海劍派的宗主，一位以劍勢磅礴、真元雄厚著稱的頂尖高手。他見風無痕如此狀態，眼中閃過一絲輕蔑，旋即化為狠辣，巨劍掀起滔天海浪般的劍氣，鋪天蓋地壓下，誓要將這位昔日的劍神徹底碾碎。
就在那漫天劍氣即將臨體的刹那——
風無痕動了。
他並沒有如眾人預想的那般，施展出什麼驚世駭俗的絕技，也沒有催動霜華那引動萬劍的恐怖威能。他隻是做了一個最簡單的動作。
鬆手。
那柄引動萬劍朝拜、被視為他生命一部分的霜華劍，被他隨意地，如同丟棄一件垃圾般，拋向了空中，恰好迎向那傾瀉而下的磅礴劍氣。
“什……？！”
南海劍派宗主瞳孔驟縮，完全無法理解這自毀長城的行為。
就在此時！
“嗡——！”
被丟擲的霜華劍猛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光芒，一道清晰的、帶著驚怒情緒的意念從中爆發：“風無痕！你做什麼？！”
劍靈霜華的聲音，第一次在公眾麵前響起，充滿了措手不及的驚慌與暴怒。她顯然沒料到風無痕會在這關鍵時刻，將她主動棄置！
計劃中，應該是風無痕全力催動她，她再暗中引動早已布設在擂台之下、藉由風無痕往日精血為引的大陣，反過來抽取他的劍骨與生命！
可現在……
幾乎是同時，風無痕那原本萎靡、近乎熄滅的氣息，如同解開了某種封印的洪荒巨獸，轟然爆發！不再是那帶著寒意的劍神威壓，而是一種純粹的、淩厲到極致、彷彿能斬斷因果、破滅規則的——毀滅劍意！
那不是霜華賦予他的劍意，那是獨屬於他風無痕，被數十年的背叛與痛苦磨礪出的，絕殺之劍！
他並指如劍，指尖吞吐著灰濛濛的、不起眼卻讓在場所有劍修神魂戰栗的毫光。他無視了那當頭壓下的南海劍氣，也無視了空中光芒大放、試圖強行扭轉局麵的霜華劍。
他的目標，自始至終，隻有一個。
那一道指向的，是空中霜華劍的本體！
“材料，終究是材料。”
風無痕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卻蘊含著碾碎一切過往的冰冷決絕。
“碎了便是。”
指劍點出。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華麗炫目的光效。隻有一道細微的、灰色的線，劃過空間。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滯。
那傾瀉而下的南海劍氣，在這道灰線麵前，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無聲無息地湮滅、消散。
緊接著——
“哢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徹在死寂的擎天劍峰之巔。
空中，那柄光芒萬丈、引動萬劍的天下第一神兵——霜華劍，劍身正中，出現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如同蛛網般瞬間布滿了整個劍身。
“不——！！！”劍靈霜華發出一聲淒厲到極致的尖叫，那聲音充滿了恐懼、不甘與難以置信。
下一刻。
轟！
霜華劍，當空炸裂！
無數碎片裹挾著狂暴的劍氣亂流，向著四麵八方迸射。一道模糊的、扭曲的靈體從爆碎的劍身中被迫顯形，發出無聲的哀嚎，光芒急速黯淡，眼看就要徹底消散。
“我的仙身……我的……”那靈體發出最後不甘的怨毒嘶鳴，死死“盯”著風無痕的方向，充滿了無儘的悔恨與詛咒。
風無痕立於原地，白衣在狂暴的氣流中獵獵作響，麵容依舊蒼白，卻再無一絲虛弱之態。他冷漠地看著那即將消散的劍靈，看著那漫天的神兵碎片，如同看著一場與己無關的煙火。
他沒有說話。
也不必再說。
整個擎天劍峰，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逆轉，這劍碎靈消的結局，震撼得失去了言語。
唯有那紛紛揚揚落下的霜華碎片，如同下了一場冰冷的鐵雨，映照著峰頂那人孤絕如嶙峋山岩的身影。
天下第一神兵，碎了。
被它的劍主，親手所碎。
至於那論劍大會的魁首，那無上的榮光……此刻，還有誰在意呢？
風無痕緩緩抬頭，目光掠過台下無數張驚駭欲絕的臉，最終投向遙遠的天際。那裡，雲海翻騰，一如他此刻的心境，破碎之後，是死寂的空茫，以及空茫之下，那無人得見的、深不見底的暗流。
他轉身，一步踏出，身影融入漫天飄落的碎片與尚未平息的能量亂流之中，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裡。
彷彿世間，再無劍神。
也再無霜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