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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盛時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隻是個容器,但容器也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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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叫我“聖嬰”,說我是神明轉世,生來便要承載天道恩澤,福佑蒼生。可我知道,我隻是個被精心雕琢的“容器”。每至月圓,師尊便引動我體內禁製,抽走積蓄一月的靈韻,去澆灌他那株真正的寶貝仙草。“能溫養溯影花是你的造化。”他總是這般說,眼神慈和又冰冷。我忍著剜心剔骨之痛,默不作聲,直到在他珍藏的古籍殘頁上,看到一行小字——“容器若生自主靈識,需儘快焚毀,以免反噬……”而下一行,則是溯影花真正的作用:“映照前塵,窺見本源,可助殘魂……奪舍。”我摸著心口,笑了。他們大概忘了,容器用久了,也是會留下裂痕的。而裂痕裡,會爬出什麼東西,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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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叫我“聖嬰”。

從我在這靈氣枯竭的末法時代降生,身伴異香、天顯祥瑞的那一刻起,我就被奉為天道恩澤的化身,是註定要福佑蒼生的神明轉世。

棲霞洞天,天下第一道門,我的師尊,德高望重的玄誠真人,親自將我抱回山門,收為關門弟子。他賜我名號“承恩”,意味承載天恩。

洞天福地內,仙鶴翔集,流泉飛瀑。師兄師姐們待我極好,目光中總是帶著敬畏與羨慕。外界香火供奉延綿不絕,我的名號傳遍九州,凡俗百姓為我立生祠,祈求風調雨順。

多可笑。

這煌煌盛名,這無邊尊榮,都抵不過每月十五,月圓之夜,那徹骨的冰冷與疼痛。

我知道,我不是什麼聖嬰,也不是什麼神明轉世。

我隻是一個容器。

一個被精心雕琢,用來盛裝某種東西的……器皿。



棲霞洞天深處,有一處禁地,除了師尊,無人可入。禁地之中,沒有想象中的奇珍異寶,沒有驚天動地的傳承功法,隻有一株草。

一株看上去蔫蔫的,葉片有些發黃,似乎隨時都會枯萎的溯影花。

它就長在一方普通的靈土裡,微弱得幾乎感受不到生機。

每月十五,子時。

師尊會準時出現在我的房間。他依舊是那副仙風道骨、慈眉善目的模樣,銀發白須,道袍整潔得不染塵埃。

“承恩,我輩修士,當以蒼生為念。”他總是以這句話開頭,聲音溫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溯影花乃上古仙種,關乎此界氣運,能以其根須連線你的靈樞,溫養它,是你的造化,亦是你的功德。”

我盤坐在冰冷的玉蒲團上,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然後,便是熟悉的,彷彿靈魂被硬生生撕扯開的痛楚。

師尊並指如劍,點在我的眉心。一股冰冷的、帶著絕對掌控意味的力量瞬間侵入我的四肢百骸,引動了他早已銘刻在我血肉靈魂深處的禁製。

我感覺到,那積攢了一個月,彌漫在我經脈、丹田,甚至每一寸血肉中的暖流——那股被他們稱為“先天靈韻”的東西,正不受控製地被抽離。它們像溫順的溪流,彙入師尊引導的通道,透過那無形的根須,源源不斷地注入那株病懨懨的溯影花中。

隨著靈韻的流失,身體內部變得空蕩、冰冷。那不是尋常的虛弱,而是一種生命本源被掠奪的枯竭感。彷彿五臟六腑都被凍結、碾碎,又像是有一把無形的刻刀,在我的骨頭上緩慢地刮擦。

剜心剔骨,亦不過如此。

我死死咬著牙關,唇齒間彌漫開鐵鏽般的腥甜。汗水浸透了我的裡衣,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但我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我隻是個容器。容器,是不該喊疼的。

我偷偷抬起眼皮,看向師尊。他全神貫注地引導著靈韻,眼神落在虛空中那無形的連線通道上,專注,甚至帶著一絲……狂熱。那平日裡看向我的、浮於表麵的慈和,此刻像一層薄冰,下麵是深不見底的冰冷潭水。

當最後一縷靈韻被抽走,那禁製的光芒黯淡下去。我像一團爛泥般癱軟在地,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師尊收回手,仔細探查了一下那株溯影花。在吸納了我整整一月的靈韻後,那原本發黃的葉片,似乎稍微轉綠了一丁點,花瓣也隱約多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光澤。

他滿意地頷首,這才將目光落回我身上。

“好生休息,莫要懈怠了功課。”他語氣平淡,聽不出絲毫關切,彷彿剛才隻是完成了一次尋常的澆灌,“你的‘功德’,天地會記得。”

說完,他拂袖轉身,身影消失在門外,沒有多看我一眼。

我躺在冰冷的地麵上,望著窗外那輪冰冷的、圓滿得刺眼的月亮,感受著體內無處不在的空洞與餘痛。靈韻被抽空,連帶著我的體溫似乎也被帶走了,隻有那禁製留下的、如同烙印般的冰冷觸感,久久不散。

功德?造化?

我蜷縮起身體,像一隻受傷的幼獸,在無人看見的陰影裡,舔舐著那看不見的、一次又一次裂開的傷口。



時間一年年過去。

我依舊是那個受萬人景仰的“聖嬰”,棲霞洞天的驕傲。我在人前表現得溫順、乖巧,天賦“卓絕”,修行“刻苦”。師尊對我也愈發“滿意”。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修為進展緩慢,大部分苦修來的靈氣,都成了那株溯影花的養料。我的身體,就像是一個永遠也裝不滿的破漏瓶子。

我開始有意識地觀察,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我注意到,每次被抽取靈韻後,師尊的氣息會變得異常充盈,那並非修煉所得,更像是一種……補充。我也注意到,那株溯影花,在吸食了我這麼多年的靈韻後,雖然依舊病懨懨,但花瓣中心,似乎凝聚起了一點極其微弱的、奇異的光暈,那光暈讓我本能地感到不適,彷彿能映照出一些不該存在的東西。

疑慮像藤蔓,在我心底瘋狂滋生。

終於,在一個師尊外出訪友的日子,我憑借著多年來暗中摸索出的、對禁地外圍薄弱結界的一絲理解,以及一種破釜沉舟的衝動,悄然潛入了那處禁地。

我沒有去看那株溯影花,而是直奔禁地角落一個不起眼的、落滿灰塵的玉匣。那匣子被一個簡單的障眼法掩蓋,但我早已在無數次送師尊離開時,用眼角餘光記下了它的位置。

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我的肋骨。我顫抖著手,破解了那粗陋的障眼法,開啟了玉匣。

裡麵沒有功法秘籍,隻有幾張殘破不堪,不知何種材質製成的古老書頁。

我拿起最上麵一張,借著禁地內幽暗的光線,屏息看去。

上麵的古篆文字晦澀難懂,但我依稀能辨認出一些關鍵詞:“靈韻容器”、“溫養”、“溯影……”

我的目光急速下移,最終,凝固在了書頁最下方的一行小字上。

字跡清晰,帶著一種冷酷的決絕:

“容器若生自主靈識,需儘快焚毀,以免反噬……”

轟隆!

彷彿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我渾身血液瞬間冰冷。

原來……他們知道。他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什麼無知無覺的死物,我知道自己在被利用,我知道疼痛,我擁有思想!

“焚毀”……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顫抖。

我強忍著無邊的恐懼和寒意,手指顫抖著翻開下一張殘頁。

這一頁,詳細記載著溯影花的真正用途,而非師尊口中的“關乎此界氣運”。

“……溯影之花,映照前塵,窺見本源神魂烙印……以其花芯之光,輔以特定秘法,可護持殘魂,穩固靈識,滌蕩宿主印記,乃……奪舍之無上佳品。”

奪舍!

兩個字,如同兩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我的心臟,將我最後的一絲僥幸徹底粉碎。

所以,我存在的意義,不僅僅是為那株破草提供養料?我這般年複一年,忍受著剜心剔骨之痛,溫養出來的東西,最終是為了幫助某個“殘魂”,來占據我的一切?抹去我的存在?

師尊那慈和的目光,師兄師姐們敬畏的眼神,天下人的香火供奉……這一切,都隻是為了將我這個“容器”養得更加“可口”,更加“適合”被吞噬嗎?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極致憤怒、無邊絕望和冰冷恨意的情緒,像火山熔岩般在我胸腔裡奔騰、咆哮,幾乎要將我撐裂。

我抬手,輕輕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裡,因為長年累月靈韻被暴力抽離,早已布滿了無數細微的、連師尊都未曾察覺的、蛛網般的裂痕。每一次抽吸,裂痕便會加深一分。

我摸著那些無形的裂痕,感受著其中彌漫出的、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與死寂,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起初是壓抑的輕笑,隨即肩膀抖動,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在這寂靜的禁地裡顯得格外刺耳。

眼淚都笑了出來。

他們忘了。

容器用久了,也是會留下裂痕的。

而裂痕裡,會爬出什麼東西……

誰也不知道。

我止住笑,擦去眼角的濕潤,將古籍殘頁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抹去一切來過的痕跡。

轉身離開禁地時,我的眼神已經恢複了平靜,甚至比以往更加溫順。

隻是那瞳孔最深處,一點冰冷的、幽暗的火焰,已然點燃。

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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