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盛時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溫暖
是心動,是晚風,是無人知曉的暗湧
高中時,我和閨蜜林月約定一起考bj的大學。
填誌願那天,她偷偷改成了本地的學校。
“對不起,我男朋友考不上bj,我不能離開他。”
十年後同學會,她牽著我的手哭:
“我離婚了……如果當年跟你一起去北京,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我靜靜抽回手,沒告訴她——
當年我抽屜裡,也藏著一封改了三次的北京大學保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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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後,高三(五)班的教室裡彌漫著一種混合著汗味、風油精和試卷油墨氣的獨特氣味,沉悶,黏稠,卻又隱隱鼓蕩著躁動的希望。蘇晚用筆輕輕戳了戳前排林月的後背,待她微微側過頭,便飛快地遞過去一張小紙條,動作熟練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紙條上,藍色墨水字跡娟秀:“小月,最後一道大題第三種解法,我搞出來了!還有,想好了,第一誌願都填bj的那兩所!我們一起去!”
林月捏著紙條,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她沒回頭,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束起的馬尾辮劃過一個利落的弧線。陽光透過窗外的香樟樹葉,在她微微汗濕的校服後背上投下晃動的光斑。蘇晚看著那背影,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塞得滿滿的,脹脹的,是那種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以及“身邊一定有她”的篤定。
她們早就說好了的。要去bj,看故宮的紅牆白雪,逛後海的酒吧,在未名湖畔或者清華園裡,繼續做彼此最重要的那個人,分享所有秘密和夢想。那是十七歲年紀裡,最鄭重其事的盟約。
填報誌願係統開放的那天,天氣燥熱得讓人心慌。學校計算機房裡,風扇徒勞地攪動著熱浪,鍵盤敲擊聲和低聲討論此起彼伏。蘇晚早早提交了誌願,清一色的bj院校,然後長舒一口氣,走到林月身後,想催促她快點,一起去校門口買冰鎮汽水慶祝。
她恰好看到林月的螢幕,滑鼠正懸在“確認提交”按鈕上。然而,誌願表最上方那醒目的第一欄,赫然填著本地一所大學的程式碼。
時間彷彿凝固了。蘇晚以為自己熱昏了頭看花了眼,可那串程式碼她認識,是本省最好的師範類院校,絕不屬於她們夢想中的bj。
“小月,你……”蘇晚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林月的肩膀猛地一僵,緩緩轉過身。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出細弱的聲音:“晚晚……對不起。”
兩人站在計算機房外走廊儘頭的陰影裡,遠處是喧鬨的操場,近處是空無一人的寂靜。
“他……考不上bj的學校,分數差得太遠了。”林月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我不能離開他。晚晚,你明白嗎?喜歡一個人,就是會忍不住想跟他在一起,哪怕……要放棄一些東西。”
“一些東西?”蘇晚重複著,感覺喉嚨發緊,“我們的約定呢?我們說好一起去bj,那些計劃,都不算數了嗎?”
“對不起……”林月抬起頭,眼裡蓄滿了淚水,“可是晚晚,愛情和友情是不一樣的。我沒辦法……”
蘇晚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樣子,那些質問、不解、憤怒,突然就堵在了胸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隻是覺得渾身發冷,一種被拋下的孤獨感和被背叛的荒謬感,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她最後深深地看了林月一眼,什麼也沒再說,轉身走了。
那個夏天剩下的日子,變得寡淡而漫長。錄取通知書如期而至,蘇晚拿到了bj那所心儀大學的信封,薄薄的一張紙,卻重得她幾乎拿不住。她和林月,像兩條短暫交彙的溪流,終究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沒有激烈的爭吵,隻有心照不宣的、逐漸的疏遠。她們的朋友圈裡,再也看不到彼此的點讚和評論。
赴京前夕,蘇晚獨自在房間裡整理東西。她開啟那個上了鎖的抽屜,裡麵放著許多舊物,有和林月傳過的紙條,一起看過的電影票根,還有一本厚厚的、寫滿了心事的日記本。在抽屜最底層,她摸到了一個硬硬的牛皮紙信封。
信封是嶄新的,封口處還貼著密封條。她盯著它看了很久,指尖輕輕拂過上麵並排寫著的兩個名字——“蘇晚、林月”。然後,她像是下定了決心,小心翼翼地撕開了封口。
裡麵是一封列印的信,來自北京大學某個人文社科類的實驗班專案,日期是高三上學期的期末。這是一封提前接觸和保薦的邀請函,上麵明確寫著,鑒於蘇晚和
lin玉e(林月的拚音)同學在聯合調研報告中的優異表現和突出潛力,若高考成績達到一本線,即可被該專案優先錄取。
信的空白處,是蘇晚自己那略顯潦草的字跡,用三種不同顏色的筆,塗塗改改,寫滿了斟酌的語句。最初是冷靜客觀地陳述兩人各自的學術優勢,後來添上了對彼此性格互補的描述,最後,在鉛筆字跡的那一版,她幾乎是帶著點孤注一擲的懇切,寫道:“我們相信,一起在北京大學求學,將能最大限度地激發我們的潛力,我們渴望能繼續作為同伴和對手,在更廣闊的天地裡並肩前行……”
原來,她曾經有過這樣的機會,可以更早、更穩妥地將兩人一起送往bj。她偷偷藏起這封信,反複修改推薦理由,是想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給林月一個天大的驚喜。她甚至幻想過,林月看到這封信時,會怎樣驚喜地跳起來抱住她。
可最終,這封信和她那些無人知曉的輾轉思量,一起被鎖在了這個昏暗的抽屜裡,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蘇晚輕輕將信摺好,重新塞回信封,再放進抽屜最深處,然後,“哢噠”一聲,鎖上了。連同那個夏天未說出口的秘密,和那份已經變質的友情一起,封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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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彈指而過。
同學會定在市裡一家頗有格調的酒店包廂。十年光陰,足夠讓當初青澀的少年少女們,染上社會的風霜與痕跡。大家寒暄、敬酒,交換著或真或假的名片,談論著房子、車子、孩子。
蘇晚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安靜地喝著果汁。她在一家文化機構做策展人,氣質沉靜,眉目間褪去了年少時的跳脫,多了幾分從容。她看著被幾個女同學圍在中間的林月,她瘦了些,妝容精緻,穿著當季的新款連衣裙,言笑晏晏,隻是眼底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
不知是誰起鬨,讓“當年的最佳拍檔”蘇晚和林月說兩句。場麵瞬間有些微妙的尷尬。林月端著酒杯走過來,在蘇晚身邊坐下,很自然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就像高中時那樣。
“晚晚,我們好久沒見了。”她的聲音帶著點酒意,也有些許不易察覺的哽咽。
蘇晚笑了笑,沒有接話。
聚會散場時,已是深夜。大部分同學都已離去,包廂裡隻剩下零星幾個還在道彆。林月喝得有點多,拉著蘇晚的手不肯放,非要她陪自己去露台吹吹風。
晚風帶著初夏的涼意,吹散了包廂裡的煙酒氣。城市的霓虹在遠處閃爍,映得林月的側臉明明暗暗。
“晚晚,”她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帶著濃重的鼻音,“我離婚了。”
蘇晚微微一怔,側頭看她。林月的臉上已沒了剛纔在席間的強顏歡笑,淚水無聲地滑落,衝花了精緻的眼妝。
“你知道嗎?畢業我就結了婚,就是他……當年那個。我以為為了愛情什麼都可以放棄,值得。”她自嘲地笑了笑,“可結果呢?柴米油鹽,雞毛蒜皮……他去年出軌了,我們吵了半年,終於離了。”
她轉過身,緊緊抓住蘇晚的手,冰涼的指尖帶著顫抖:“晚晚,我這十年,好像一場夢。夢裡隻有他,和一個我不喜歡的、一眼能看到頭的工作。我常常想,如果……如果當年,我跟你一起去bj了,我的人生,會不會完全不一樣?”
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在霓虹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種破碎而渴望的光,像是在蘇晚這裡,尋找一個肯定的答案,一個關於另一種可能性的救贖。
蘇晚靜靜地聽著,夜風吹動她額前的碎發。她能感受到林月指尖的冰涼和絕望,能看到她眼中真切的悔恨。那一刻,十年前那個燥熱午後被拋棄的痛楚,又一次清晰地漫上心頭。
她看著眼前這個哭泣的、曾經是她最好朋友的女子,想起那個被鎖在抽屜裡的、牛皮紙的信封,想起那封改了三次、字斟句酌、最終未能見光的保薦信,想起自己曾如何像一個懷揣著巨大珍寶的小偷,既興奮又忐忑地,規劃著兩個人的未來。
她沉默了幾秒,然後,動作輕柔地,但異常堅定地,將自己的手,從林月冰冷的手中抽了回來。
“都過去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像這深夜的風,沒有波瀾,“人生沒有如果。”
她沒有告訴林月那封保薦信的事。那個秘密,如同當年夏日裡一場無人知曉的盛大籌備,早已在時光裡風乾,成了隻屬於她一個人的、青春的注腳。而她們的路,早在十年前那個填報誌願的下午,就已經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再無重合的可能。
蘇晚轉過身,麵向著城市璀璨而疏離的燈火。
夜風吹過,帶來遠方的、模糊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