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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盛時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說好要一起的,你怎麼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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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時我和周璟形影不離,約定考同一所大學。

直到她在課桌裡發現那封我寫的情書——

“要不是打賭輸了,誰願意假裝和她做朋友。”

畢業典禮那天,她當著全校師生撕碎錄取通知書。

而我在她空蕩的座位下,撿到一張病曆:

“聽力喪失初期,建議配助聽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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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文理分班後,春天以一種黏稠濕潤的姿態降臨。教室窗外的老樟樹抽著新芽,空氣裡總浮著一股洗不乾淨的塵土和少年人汗液混合的氣息。就在那樣一個午後,周璟抱著書包,坐到了林晚旁邊的空位上。

她們的友誼開始得沒有波瀾,甚至有些俗套。是鄰近,是恰好都落單,是林晚遞過去的一半耳機裡,流淌著彼此都喜歡的同一支冷門樂隊。但滋養起來的情分卻是真的。她們很快形影不離,像兩株共生藤蔓,纏繞著擠在食堂油漬斑駁的餐桌上分食一碗麵,躲在宿舍悶熱的蚊帳裡分享同一副耳機和秘密,在週末空無一人的教室裡,並排趴在攤開的習題冊上,看陽光把彼此的睫毛染成淡金色。

“小晚,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吧。”某個被蟬鳴拉得格外漫長的晚自習,周璟突然從物理題海裡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壓低了聲音說,“去南方,聽說那裡冬天不下雪,一年四季都有桂花香。”

林晚正被一道電磁感應折磨得頭昏腦脹,聞言愣了一下,隨即彎起眼睛:“好啊。說定了。”

她們甚至認真研究了那所南方大學往年的錄取分數線,用工整的字跡抄在便利貼上,粘在彼此鉛筆盒的內蓋裡。那是隱秘的盟約,是黯淡青春裡共同擎起的一盞燈。

變故發生在一個毫無征兆的課間。林晚從廁所回來,遠遠就看見周璟站在她們座位旁的過道上,背影僵硬。走近了,纔看清她手裡捏著一封展開的信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是林晚的字跡。周圍幾個平時總圍著陳默打轉的男生,臉上掛著毫不掩飾的、看好戲的訕笑。陳默本人則靠在窗邊,雙手插在褲兜裡,視線飄向窗外,側臉線條冷淡。

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劣質信紙被手指攥緊發出的細微聲響。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腳步釘在原地。她張了張嘴,想喊周璟的名字,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

周璟緩緩轉過身,把信紙舉到林晚眼前。她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又帶著一種鈍重的力量,一個字一個字砸進林晚的耳朵裡:“‘要不是打賭輸了……誰願意假裝和她做朋友’?”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需要積蓄力氣才能說出後麵更傷人的字眼:“‘每天陪著她,都快悶死了’?”

林晚的臉瞬間褪得慘白。她想解釋,想說不是這樣的,那隻是陳默他們起鬨打賭,逼她寫下的、她從未想過會被周璟看到的玩笑話——如果那能算玩笑的話。可在那雙驟然失去所有光亮、隻剩下一片冰冷荒蕪的眼睛的注視下,任何解釋都蒼白得可笑。她眼睜睜看著周璟眼裡的最後一點星火寂滅,然後,周璟什麼也沒再說,隻是把那張皺巴巴的信紙,輕輕放在了林晚的課桌上,轉身開始沉默地收拾自己的書本。

不過幾分鐘,周璟就搬離了那個座位,挪到了教室最後排一個靠牆的角落。她們的友誼,在那個春天即將結束的午後,被單方麵宣告死亡。

從那以後,周璟徹底從林晚的世界裡抽離。她不再和林晚說一句話,甚至不再看她一眼。她們之間隔著的短短幾排座位,成了無法跨越的鴻溝。林晚試過道歉,寫長長的信,放學後堵在宿舍門口,但周璟的沉默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把所有試圖靠近的舉動都冷冷地彈開。林晚甚至覺得,周璟身上有什麼東西隨著那次決裂一起死去了,她比以前更安靜,更瘦,像一片隨時會融化的影子。

高三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沉重的學業壓力下呼嘯而過。高考,畢業典禮,接踵而至。

畢業典禮那天,天氣異常悶熱。大禮堂裡人頭攢動,充斥著喧囂和離愁。領導冗長的講話,學生代表程式化的發言,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直到唸到優秀畢業生名單,叫到“周璟”的名字。

周璟從後排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主席台。她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身形單薄,走上台階時,林晚注意到她的腳步似乎有些異樣的遲滯和小心。她從校長手裡接過了那隻裝著錄取通知書的紅色信封。

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像前麵的學生一樣,鞠躬,下台。

但她沒有。

周璟站在話筒前,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黑壓壓的人群,似乎在某個方向略微停頓了一瞬,快得讓人無法捕捉。然後,她低下頭,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撕開了那隻信封。

“刺啦——”

尖銳的紙張撕裂聲通過麥克風放大,清晰地傳遍禮堂的每個角落。原本嗡嗡作響的會場,瞬間死寂。

她一下,一下,將那份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來自頂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撕成了碎片。雪白的紙屑,從她纖細的指間飄落,像一場不合時宜的、絕望的雪。

沒有言語,沒有解釋。她做完這一切,轉身,在一片震驚的靜默和隨後爆發的巨大嘩然中,徑直走下了主席台,沒有回班級區域,而是直接走向了禮堂側門,消失在外麵的光暈裡。

整個班級區域都炸開了鍋,老師驚慌失措,同學們交頭接耳。林晚呆坐在座位上,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幾乎無法呼吸。她不明白周璟為什麼要這樣做,用如此決絕的方式,毀掉自己寒窗苦讀換來的前程。

典禮在一種混亂和怪異的氣氛中草草結束。人群像退潮般散去,留下滿地的狼藉和議論。林晚失魂落魄地走向周璟之前坐過的位置,那裡已經空無一人。椅子下,似乎有什麼東西露出一角。

她鬼使神差地彎下腰,撿了起來。

是一張折疊起來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紙。展開。

是一張醫院的診斷證明單。

日期,是她們決裂前不到一週。

診斷意見欄裡,印著一行清晰冰冷的宋體字:

“感音神經性聽力損失(雙側),初期。建議:佩戴助聽器進行乾預,定期複查。”

建議?乾預?林晚的呼吸驟然停止,渾身的血液彷彿瞬間衝上頭頂,又急速褪去,留下徹骨的冰涼。

許多被忽略的細節,在這一刻排山倒海般湧回腦海。

決裂前那段時間,周璟似乎總是微微側著頭聽人說話;叫她名字時,有時需要叫兩三聲她才茫然回頭;一起聽歌時,她總是不自覺地把音量調得很大;那個課間,她站起來麵對自己時,身體那微不可查的、失去平衡般的晃動;還有剛才上台時,那略顯遲滯的腳步……

那不是冷漠,不是不屑。

那是她聽不清,看不清,是在一個聲音逐漸模糊、世界不斷傾斜退遠的恐懼中,獨自掙紮。

而那封愚蠢的、傷人的信,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在她最無助、最需要支援和陪伴的時候,自己遞上的,卻是一把淬毒的匕首。

她不是故意不原諒,她或許……是再也無力去回應任何聲音,包括友誼的挽留。她撕碎的,或許不隻是通知書,更是那個讓她感到沉重、無望,甚至充滿惡意的未來。

林晚握著那張輕飄飄的紙,卻覺得有千斤重。她緩緩蹲下身,在空曠的、彌漫著離彆氣息的禮堂裡,在周璟空蕩的座位旁,把臉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無聲的、絕望的慟哭。

原來,先說離開的人,不是背叛。

而是被留在了一片,她早已聽不見的寂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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