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盛時分 第一百九十章 彆逼我跪下叫爸爸(二)
任何提神醒腦的風油精都有效。
當然,周圍不乏質疑和嘲笑。李強看到我課間不再瘋跑打鬨,而是趴在桌子上寫寫算算,會故意大聲說:“喲,楊凡,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裝樣子給誰看呢?”幾個以前的“玩伴”也會過來勾肩搭背,“走啊,凡哥,打球去,彆整這些沒用的了,你啥樣我們還不知道?”
我隻是把頭埋得更低,握筆的手更用力了些。他們的聲音很刺耳,但奇怪的是,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能輕易地擊垮我了。我心裡憋著一股氣,一股想要證明點什麼的氣,不是證明給他們看,是證明給那個曾經深信自己“不行”的楊凡看,也是……為了對得起林雪那句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話。
時間在筆尖和書頁的摩擦聲中悄然流逝。一個月,兩個月……我的作息雷打不動:淩晨四點起床,預習、背單詞、啃錯題。白天緊跟老師思路,抓住一切碎片時間。晚上放學後,還會在教室多留一個小時,整理筆記。困了,就用冷水洗臉;累了,就看看旁邊依舊在安靜刷題的林雪。她像一座燈塔,沉默,卻給了我方向。
期中考試,我脫離了倒數前十。期末,我擠到了班級中下遊。進步不算驚人,但對我而言,每一步都像是跨越天塹。班主任在班會上簡單提了一句“楊凡同學最近進步很大”,卻讓我偷偷高興了一整個晚自習。我看向林雪,她正低頭寫著什麼,嘴角似乎微微彎了一下,像投石入湖漾開的一圈極小漣漪,旋即平複。但我看見了。
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高一快要結束的那個夏天。一場幾十年不遇的超級台風襲擊了我們這座城市。狂風呼嘯,暴雨如注,整個世界彷彿都在顫抖。下午時分,教學樓猛地一暗,停電了。廣播裡通知緊急停課,讓大家儘快在老師組織下安全離校。
教室裡瞬間亂成一團,同學們在一片昏暗和喧鬨中收拾書包,互相呼喊著離開。我也跟著人流往下走,可走到一樓門口,看著外麵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樹木和密集的雨幕,我猛地停下了腳步。
我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今天計劃要做完的那套物理綜合卷,還差最後兩道大題。那是我給自己定的死任務,完不成,睡覺都不踏實。
“楊凡,快走啊!愣著乾嘛?”有同學在喊我。
我猶豫了一下,突然轉身,逆著稀疏的人流,又跑回了四樓我們班的教室。教室裡空無一人,因為停電和暴雨,光線極度昏暗,彷彿提前進入了黑夜。我摸索著回到自己的座位,從書包裡掏出那張卷子,蠟燭……對,我記得勞動委員工具箱裡有上次開班會剩下的半截蠟燭。
我在抽屜裡摸索著,終於找到了。用打火機點燃,一小簇昏黃而溫暖的火苗跳躍起來,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窗外是風雨的狂想曲,窗內,隻有燭光搖曳,映照著試捲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和我專注的臉。世界彷彿被隔絕在外,隻剩下筆尖在紙上劃出的沙沙聲。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即將攻克最後一道難題的關鍵時刻,教室門被輕輕推開了。
一陣風灌進來,燭火猛烈地晃動了一下,幾乎熄滅。我下意識地伸手去護,同時抬起頭。
門口站著一個人,是林雪。她撐著一把還在滴水的傘,校服褲腳濕了一大片,臉上帶著奔跑後的紅暈和一絲……焦急?她看到我,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隨即,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裡,充滿了巨大的驚訝。
“楊凡?你……你真的還在這裡?”她的聲音帶著點急促的喘息,“我回到宿舍才發現我的數學筆記本好像忘拿了,回來取,看到樓上有光……”
她的目光落在我被燭淚微微燙紅的手指上,落在那張被我用各種公式塗畫得密密麻麻的卷子上,最後,定格在我因為長期用力握筆、中指第一個指節處那個明顯凸起、發硬的繭子上。
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
我看到林雪的眼圈,毫無預兆地紅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就那麼猝不及防地從她清澈的眼睛裡滾落下來,順著白皙的臉頰滑落。她沒有出聲,隻是站在那裡,看著我,無聲地流著淚。
我完全慌了神,手足無措。“林雪?你……你怎麼了?彆哭啊……”我笨拙地想起身,卻差點碰倒蠟燭。
她快步走過來,沒有去拿她座位上那個顯眼的藍色筆記本,而是突然伸出手,用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我中指上的那個繭子。
她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珍視。
“疼嗎?”她問,聲音帶著哭過後的鼻音,輕得像夢囈。
我愣住了,搖了搖頭,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那一刻,所有的風雨聲都遠去了,教室裡靜得隻能聽到彼此的心跳和蠟燭芯偶爾劈啪的輕響。她指尖那一點冰涼的觸感,卻像一團火,從我的手指瞬間燒遍了全身。
高二開學,文理分科。我和林雪都選擇了理科,並且,依然分在了同一個班,還是同桌。
這像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給了我莫大的鼓舞。之前的努力已經看到了微弱的曙光,而那個台風天的夜晚,林雪的眼淚和她指尖的溫度,則化為了某種更強大、更持久的內驅力。我不再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不笨”,也不再僅僅是為了對得起一句鼓勵。我開始真正地在學習這件事中,找到了征服困難的樂趣和獲取知識的快感。那些曾經麵目可憎的公式定理,在我持續的攻堅下,漸漸顯露出它們嚴謹而和諧的內在邏輯之美。
我的名次穩步提升。從班級中遊,到三十名,二十五名,二十名……每一次微小的進步,都像是在我內心搭建一級更堅固的台階。林雪依舊是我的“燈塔”和“救星”,但我們的關係,在那種日複一日的並肩作戰中,似乎多了一些難以言喻的親密和默契。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是否遇到了難題;偶爾交流時,會心一笑,便洞悉了彼此對某個知識點掌握的深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