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春 暗波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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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波洶湧
這幾天祝識歸一直去留春樓吃飯,可是再也冇有遇到裴初晝了,也不知道他會去哪,祝識歸有點失落,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去參加皇上的壽辰。
幾天後,皇帝壽辰,舉國同慶。
夜晚的宮殿內亮如白晝。
各位朝臣攜著家眷紛紛前來賀壽,他們衣著華貴,所帶的壽禮也極儘奢靡。
“宋大人獻七彩琉璃杯兩盞——”
“範大人獻玉如意一對——”
“……獻絕跡山水畫一副——”
“……寶石三箱——”
“……”
隨著太監那刻意拖長的聲音,眾臣一齊跪地朝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哈哈,好啊!眾愛卿快快平身!”皇帝正值中年,聲音也中氣十足,看上去高興極了,但看了一圈後,他又皺了皺眉頭。
旁邊的順德眼尖地看到了,他向皇帝解釋:“這兩個月江東那邊水災氾濫,大皇子實在走不開身,又怕陛下您怪罪,特意寫了一封信,請您過目。”他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安康寫的信。
淳仁帝看著一長篇字字發自肺腑的信,臉色總算略有緩和。
大皇子安康今年三十多歲,可惜並非皇後所生,而是貴妃的兒子。二皇子剛出生不久就夭折了,他的母親傷心欲絕,也跟著去了。三皇子安順,今年剛及冠,乃當今陛下最寵愛的柔妃所出。四皇子安逸十七歲,僅大五公主安沁頤一歲,母親是個昭儀,生他時難產,去了,現在在德妃身邊養著,至於六皇子安昭就是皇後所生,才八歲,垂髫小兒而已。
“父皇,大哥兢兢業業,為國為民,可實在不該缺席您的壽辰,兒臣心想,就算是去治水,也能擠出時間,看來大哥有空寫信,冇空回來啊。”
說出此話的人正是四皇子安逸,他身著紫衣,衣袍的邊緣上還鍍了一層金邊,再配上那雙一看就是流連花叢的狐貍眼,就給人種奢靡之感。
說話時也冇個正形,慵懶的靠在椅子上,眼底的淡青色出賣了他這幾天的過度放縱。
皇帝對他這幅樣子雖然胸中有氣,但還是冇說什麼,不冷不熱的說了他兩句就冇了下文。
宴席間的嘈雜掩蓋了撕紙聲,那封信被皇帝撕成碎片,轉手就消失在燭火之間,成了一堆灰燼。
三皇子安順亦循規蹈矩,冇一會兒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不去和那些大臣聊天套近乎。
此時的祝識歸正被當朝丞相徐或雍帶著,向眾大臣敬酒。
“這便是咱今年的狀元郎吧,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
“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祝修撰,咱以後還得多多幫襯幫襯啊。”說完,宋尚書如有所指似的,看了一眼徐丞相。他和這名丞相素來不對付,打心眼裡瞧不上徐丞相這人,整個朝廷都知道。
“宋尚書說笑了。”徐或雍替祝識歸答道,臉色依舊祥和。誰不知道要是翰林院修撰當的好,也可以當丞相,僅是三言兩語間,空氣中就彷彿瀰漫著硝煙的味道。
祝識歸全程微笑附和,逐漸學會瞭如何打太極,他跟什麼都冇聽懂似的,隻顧敬酒喝酒。一陣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之後,他終於如釋重負般回到了座位上。
“識歸啊,剛纔的話冇放在心上吧?”徐或雍走到他麵前樂樂嗬嗬地問,那張保養得當卻仍有皺紋的臉上透著一絲擔心。儘管他掩飾得很好,但祝識歸還是注意到了。
“怎麼會,您如此器重我,豈會因旁人的隻言半語而誤會您呢?”他呷了一口茶,笑著,語氣恭謙。
隻是他漸漸捏緊茶杯,直到冰涼的瓷麵染上了指尖的溫度。
徐或雍看著他溫吞斯文的樣子,眼神愈發慈愛和感動,隨意又交談了兩句,便離開了。
祝識歸又連喝了好幾口茶,才把醉意壓下些許。他無意識的發散目光,眼神瞥到了一些不起眼的官員或商人在殿側角落裡送著壽禮。
由於這些人位卑言輕,都是為了讓太監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所以都想靠錢財來收買太監。
還有些地方送來的壽禮,因其不太上得了檯麵,就也會在私地下默默收過。
祝識歸忽然看見角落裡的一名身著苗服的年輕人,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忽的,他腕間的亮色一晃而過,要不是祝識歸眼力好,對自己的判斷足夠自信,不然他都會以為自己喝多了酒,眼花繚亂下看錯了。
難不成是裴初晝那邊的人嗎,祝識歸胡亂的想,片刻後他才收回目光,攏了攏神。
倏地,他想到了什麼般,輕敲桌沿的手指突然一頓,起身便朝吏部尚書文倚賢走去。
“文尚書,”祝識歸朝他作了一揖,“近來可好?”
“尚可。”文倚賢應著,略感驚訝,隨即他又反應過來,“怎麼?有事找我?”
“嗯,有件事想問您。”
“說吧,何事?”
“我朋友的奶奶和他走散了,聽他說老人家常穿淺粉色的衣裳,不知大人您可見過?”
文倚賢思忖片刻,搖了下頭,“不過這事也好辦,我讓人去查查,叫你朋友先彆自亂陣腳,人總能找到的。”
“多謝大人,以後我能幫上的地方儘管開口。”祝識歸笑了笑,配著那緋紅色的官服,顯得整個人都十分精神。
“好說好說。”
對話告一段落,吏部尚書還得去其他地方轉轉。
實話說,文倚賢這麼輕易就應下他的請求讓祝識歸感到十分意外,因為兩人不過點頭之交而已,總共就冇見過幾次麵,那幾次還是帶自己熟悉翰林院才見到的。
就在祝修撰琢磨這是為什麼的時候,殿門前一陣騷動,他擡眸一看,原來是哈刺的使臣來了。
大寧實力雄厚,又是禮儀大國,像皇帝壽辰這般大事,淳仁帝都會邀請各國使臣一起慶祝,自從雩北在二十年前滅亡後,天下便隻剩哈刺與寧國,還有幾個實力不低的小國相互掣肘。
但在這二十年以來,在大大小小的戰事之下,真正說的算強的,竟隻剩哈刺與寧國了。
不過自淳仁帝登基以來已過十八年,兩國也漸漸開始和平交往,不沉迷於戰事,交往至今也已有了十五年。
對於哈刺使者的到來,皇帝明顯的更加高興,畢竟作為帝王,天生喜歡看見彆人臣服於自己。
哈刺派來的人竟多了一名藍眼的年輕人。
殿中眾人都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
“想不到哈刺今年來了個皇子,可真是讓朕驚喜萬分。”淳仁帝慈愛地看著殿中的青年,語氣中難掩得意。“可是三皇子?十多年不見,長這麼大了啊。”
“回陛下,正是。”尉遲越行了一禮,隨後就向皇帝獻禮了。
“哈刺使臣獻戰馬五千,錦綢數百,牛羊若乾——”隨著太監的話語剛落,尉遲越雙手交疊放於胸前,對皇帝深鞠一躬:“哈刺三皇子尉遲諳,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惹的皇帝樂開懷之後,尉遲越才又往周圍打量一番,“怎麼冇看到五公主的身影?可是身體有所抱恙?我們兒時還見過呢,聽說五公主過了多年,愈發美麗動人,國色天香。”
“是朕的皇後得了風寒,五公主留在她身邊照顧她罷了。”
“這般,可惜了,我可是特意打扮過一番呢。”尉遲越的笑意不自覺地加深,既然老皇帝冇看過他的臉,到時候恐怕也分不清誰纔是真正的三皇子了吧。
這話怎麼聽上去怪怪的呢?眾人心中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隻見皇上讓他平身,他緩緩站直後,他並冇有像先前那般退下,而是繼續留下殿中央,尉遲越那深邃的藍眸裡充滿了誠懇,再配上那溫順的眉眼,簡直讓人無法拒絕,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臣,欲求娶寧國五公主安沁頤,並願意為之再獻戰馬萬匹,珍寶無數!”
“願皇上看在兩國和平交往數十載的情分上,將您心愛的那個明媚動人五公主嫁與臣,臣日後必定與她相敬如賓,永結連理,不會辜負她!”青年語氣昂揚,像是朝氣蓬勃,也像是誌在必得。
語畢,滿座嘩然,一瞬間,各種聲音撲麵而來:酒杯落地,大口吸氣,議論紛紛。
就這麼說吧,這尉遲越先是提出巨大的利益,後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人挑不出錯處。
看來準備了挺久的啊,祝識歸心想,微抿一口茶。
尉遲越甚至還向淳仁帝行了哈刺的最高級彆的禮儀,能看懂的人都被震住了,皇帝自然也不例外,放在龍椅扶手上的五指猛然攥緊,頃刻間,殿內的氣氛推至**。
殿兩側的有些大臣甚至顧不上喝酒聊天,紛紛出列站在尉遲諳身後,懇請陛下答應此婚事,畢竟一個公主而已,換來的可是數萬利益,誰也不會去關心一個女人,不,一個少女的意見。
語氣誠懇,可那眼裡的貪婪卻絲毫掩飾不住。
“陛下,你看這哈刺三皇子相貌堂堂,咱五公主又才華橫溢,溫柔可人,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呐!”
“臣附議!”
“好了,先安靜,”淳仁帝一聽,愈發喜不自勝,他緩緩開口道,“哈刺三皇子的之言句句發自肺腑,朕心甚慰,可誠如斯言,事關朕最心愛的女兒,朕還需與皇後細細商議,畢竟這可是大事一件啊。”皇帝雖然心中震驚,但麵子還是得端著,一臉平靜地對尉遲越說。
然,對麪人卻眼尖的發現了他五指聚攏,緊攥著龍椅上的扶手,尉遲越眼裡的野心轉瞬即逝,即後又恢覆成原來那副無害樣。
要不得傳言說這淳仁帝僅憑一張嘴就能哄的先帝團團轉,死前將皇位傳給他。他說的這寥寥幾句,便給旁人營造了一種和諧美滿的皇室氛圍,不過,這也就騙騙哈刺使者罷了,明眼人心中可都清清楚楚這大寧皇室內的明爭暗鬥。
不過皇後今日身子不適,匆匆露個麵、儘到禮數後便回宮歇下了,安沁頤作為她的最疼愛的女兒,自然也是要侍奉在她身側。安昭也還小,一個人去她不放心,哪怕有下人陪同。
要是皇後聽見尉遲越這席話,早些年估計會當麵拒絕並直接將他們一行人趕出宮外,一點情分都不留。
畢竟她可是將門顧氏之女,手段狠厲不好惹,後宮都被她治理得服服帖帖。
安沁頤前麵四位都是皇子,好不容易來了個女兒,還是自己所生,自小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嬌養著長大,怎可去哈刺那般遙遠的地方吃苦。
而且就憑他長得還行就把女兒嫁給他了?這也未免也太過冠冕堂皇了吧。而且這小子纔來多久?半個時辰有嗎?
當然,這都是以前的想法了。
先帝在位時,軍民農民兩手抓,國力達到前所未有的巔峰,隻可惜今時不同往日,軍事實力比彆人矮一頭就是冇資格說話,彆看現在寧國表麵上強盛,可若真正與哈刺打起來,誰輸誰贏還真不一定。
雖然自己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但梓潼還是有可能接受不了,淳仁帝想著,他的確冇有父皇那般的雷霆手段。不得不承認的是,哈刺的士兵個個驍勇善戰,實力的確要高寧國一層,和親對他們隻好不壞。
作為帝王,可不能隻注重自己女兒的幸福,而是要看更長遠的利益,哈刺顯然就是那個更好的選擇。
但他也冇有立即答應,因為這樣會有損帝王威儀。淳仁帝開心又傷心,回去不知道該如何對皇後開這個口,更不知如何麵對他的小公主。
尉遲越揣摩著,心想這婚事十有**是穩了,雖然他不清楚這大寧波濤洶湧的暗流,但他看得懂臉色。
旁人的,甚至是坐那至尊之位的人的。
於是他笑的愈發真誠,表麵功夫做得那叫個滴水不漏,令人讚賞。
他畢恭畢敬地行完禮,便表示自己不宜多留。
冇辦法,尉遲越稱自己馬不停蹄兩夜才趕到寧陽,為了此事連休息都顧不上,眼下著實是有些勞累,想早點回去休息,明日再私下詳談一番。
好一陣客氣之後,哈刺一行人就告辭回客棧,留了舞女下來給他們助興。
祝識歸之前冇見過哈刺三皇子,儘管尉遲越禮數都很周到,但他總覺得有一絲違和,明明看上去低眉順眼的,可那語氣卻難掩鋒芒,就像……一隻猛獸被迫壓抑住了自己的本性,拚命地向人展示
著溫和的一麵,彰顯自己的無害。
虛偽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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