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禮物 虛驚
虛驚
“不用謝不用謝！”卓凡說，“壽星不說謝謝。”
店裡暖烘烘的，四碗香氣撲鼻的麻辣燙擺在桌上，藍色蛋糕插著蠟燭放在正中間，跳動的燭火在每個人眼底烙下了痕跡。
很多年後，隔著很遠的距離，許言午還是會想起這個場麵，麻辣燙的配菜記不清了，但那三個少年和藍色蛋糕卻越來越清楚，清楚到他分不清是真是假。
“吹蠟燭許願吧。”陶嘉閔趁他不注意扣上一頂生日帽，許言午也不反對。
他看著兩根數字蠟燭，一時間居然忘了怎麼許願。
快十年沒有過生日了，他仔細回想著小時候的場景，閉上了眼睛。
“希望這次的限時禮物時間能久一點。”
睜開眼睛，吹滅蠟燭，許言午目光閃爍，彎了彎唇角。
這實在不能算是個笑，但陶嘉閔還是捕捉到了。
陶嘉閔打趣：“早知道一個蛋糕就能讓你這麼笑，我應該天天給你送。”
“你為什麼想讓我笑？”
“這有什麼為什麼的？生活已經很苦了，還不應該多笑笑嗎？”陶嘉閔吸溜一口湯看他，隱下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
“你就不能多笑笑嗎？”女人的聲音充滿不耐煩，“每次見人都板著一張臉，你讓彆人怎麼看我跟你爸？你就不能學學你弟嗎？你這孩子真是不討喜。”
我在笑了，我在努力笑了，陶嘉閔想，但好像還是晚了點。
蛋糕是藍莓味的，酸酸甜甜，吃著也不膩，一桌子飯，酸甜辣鹹全湊齊了。
吃到最後，卓凡捂著肚子使勁搖頭：“不行了不行了，真吃不下了。”
秦子琛推了推眼睛，在書包裡摸索半天，掏出一盒健胃消食片。
卓凡：“你怎麼什麼都有？”
秦子琛：“有備無患嘛。”
卓凡按出兩顆健胃消食片，扔嘴裡嘎嘣嘎嘣嚼，一臉享受。
風卷殘雲過後，才十二點半，離返校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他們就打算在店裡坐著，然後到點直接去學校。
陶嘉閔掏出手機，準備給奶奶打個電話說一聲。
電話那頭聲音正常響起，但響了很久也沒人接。他結束通話電話，準備隔五分鐘再打。
奶奶不及時接電話的情況是常有的，她不太會用老年機，儘管陶嘉閔教過他好幾次，但老人記性不好，總忘。
陶嘉閔也不煩，就多打幾次。
但今天已經是第五次了，電話那頭從一開始的正常響鈴，到後來的已關機，陶嘉閔突然心慌了起來。
“怎麼了？”許言午注意到他臉色不對。
“我奶奶不接電話。”陶嘉閔說，“你們在這坐會，我回去看看。”
“說什麼呢。”卓凡說，“那也是我半個奶奶，我跟你一起。”
他拎起書包和箱子往前台走，想讓老闆娘暫時給看著。卓凡老顧客了，老闆娘一口答應，還專門給他找了個放書包和行李箱的地方。
接著許言午和秦子琛也跟過來，老闆娘笑嗬嗬的接過他們的書包，反正看一個也是看，看好幾個也是看，沒差。
陶嘉閔從沒覺得從麻辣燙店回家的距離有這麼遠，他的手冰涼，還出了汗，但他顧不上帶手套，滿腦子都是回家。
“嘭”一聲，門被推開，奶奶正坐在床上縫針線活。
“你要把門推爛啊？”奶奶說。
陶嘉閔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手腳也漸漸恢複知覺，沒事就好，陶嘉閔心裡隻有這一個念頭。
“奶奶你剛才乾嘛不接電話啊？”
“我接了。”奶奶說，“我按你說的去按那個綠色的小電話鍵，但不知道碰著哪了，手機就沒反應了，我也不會調。”
陶嘉閔陷入沉默，突然生出一股愧疚感，他應該教得再仔細一點的。
返校是周天下午，休息了一天的學生回到學校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個個蔫不拉幾。
但隻要一上課，肌肉記憶就會把狀態拉回來。
陶嘉閔難得上課走神，他腦子裡始終忘不了奶奶給他解釋時的無奈和無措。
“陶嘉閔。”
陶嘉閔沒反應過來，卓凡嚇得要死，回頭提醒他：“陶嘉閔，你乾啥呢！倩倩叫你！”
陶嘉閔腦子空白，站起來一聲不吭。
“這題選什麼？”倩倩雙手叉腰，手裡拿著張皺皺巴巴的卷子。
“選……”陶嘉閔當然不知道選什麼，他連哪道題都不知道。
“35、c。”許言午聲音響起。
“選……c。”陶嘉閔磕磕巴巴，快速掃了一眼35題。
“坐吧。”倩倩無奈，“認真聽課，彆走神啊。”
“陶嘉閔後麵那位樂於助人的同學，你來說36題。”倩倩眼底浮上笑意，陶嘉閔一噎。
“36選b，定語從句，引導詞that，不做成分。”
倩倩點點頭，放過兩人尋找其他目標去了。
“我靠你上課那會想什麼呢？！”卓凡一下課就回頭問他，“你沒看倩倩那眼神，你再不站起來下一秒他就得把你扔出去了。”
“沒什麼。”陶嘉閔趴在桌子上悶悶不樂。
“你少來。”卓凡敲他頭，“咱倆穿一個褲子長大的，你放的屁我都知道是什麼味。”
……
陶嘉閔：“你能文明點嗎？”
“咋了。”卓凡不服，“放屁就不文明啊，是人都得放屁吧，沒有……”
“停。”陶嘉閔兩手一推，把卓凡壓住，強行中止了他關於屎尿屁的論述。
“我是在想昨天那事。”陶嘉閔托著腮說，“我教過我奶奶好幾次怎麼用老人機，但人老了，反應慢記性也差，總記不住。不是忘了按哪個鍵就是不小心按錯。”
卓凡表示認同：“我奶奶也是，所以都用座機。但座機多不方便啊，出門總不能捎個座機出去吧？”
陶嘉閔一籌莫展，奶奶是個非常傳統的人，骨子裡不願意接受新事物，雖然陶嘉閔覺得她是不夠自信，害怕自己學不會，但無論哪個理由，結果都是一樣的。
好不容易說服了她用老年機，也耐心教了，可還是有這樣那樣的疏漏，畢竟陶嘉閔也不知道下一次接電話時，奶奶會不小心按到哪個鍵，防不勝防。
“畫個說明書吧。”許言午聲音從身後傳來，跟他的聲音一起來的，還有兩顆大白兔。
“嗯？哪來的？”陶嘉閔趴桌子上問。
“便利店買東西送的。”
“哦。”他剝開糖紙，塞進一顆糖，濃濃的奶香味頓時在口腔蔓延開，連帶著心情似乎也好了些。
“你說畫說明書，是什麼意思？”陶嘉閔嚼著糖，說話有點不清楚。
許言午指關節敲敲桌子，從一摞書下抽出一張a4紙：“用這個，把手機複刻到紙上，然後標明白每個按鍵的作用，貼牆上。”
陶嘉閔瞬間擡頭，一掃陰霾，眼睛亮晶晶的：“我怎麼沒想到！之前光顧著寫文字說明瞭，忘了圖文並茂這回事了。”
許言午見狀，乾脆把書下壓著的一大摞紙都給了他：“你先試試，還記得手機長什麼樣嗎？”
“記得記得！”他接過紙，寶貝一般摞整齊，放在桌洞裡。
晚自習陶嘉閔效率出奇得高，想著趕緊把學習任務完成，然後畫說明書，結果被一道化學壓軸題絆住了，他也不煩，左思右想的換了好幾種思路無果後，撕下張便利貼把題號和思路寫了，遞給後桌。
沒一會就收到許言午傳來的紙條，啊不，紙，足足半張a4紙那麼大。
陶嘉閔接過紙，紙上第一句話就是：“下次問題不用寫那麼多，你不累得慌麼，寫幾個關鍵詞就行。”緊跟著的就是密密麻麻的思路。
許言午這人很有意思，陶嘉閔每回問他題目，他都隻寫思路，跳過答案，中間過程需要有答案才能繼續的，他就用個圈代替，活像什麼密報。
有了外掛，解題順利得多，陶嘉閔空出了半節自習的時間。
他鋪開一張a4紙，回憶著手機的大體樣子，大手一揮，一個長方形躍然紙上，然後是螢幕和巨大的老人按鍵，按鍵上還有數字和字母。
十分鐘過去，一個長方形，套著無數個小長方形的圖案大體成型，陶嘉閔左看右看，跟真正的手機不沾半點邊，但不影響看。
卓凡在前麵抓耳撓腮，苦磕數學，實在受不了回頭求助陶嘉閔，結果就看見桌麵上這麼個俄羅斯套方框。
“你乾啥呢？”卓凡目瞪口呆。
“畫手機使用指南。”陶嘉閔自豪地揚了揚下巴。
“我知道。”卓凡咽口吐沫，“不過你確定手機長這樣？”
“是……有點抽象。”陶嘉閔努力找補，“但這個東西，重點不在外形，重點是說明啊！”
“不然你來？”他把紙遞給卓凡。
“你又不是沒見過我畫的？你敢讓我來？”
陶嘉閔無言。九歲那年，為了培養情操，兩個奶奶把陶嘉閔和卓凡送去暑假班學畫畫，結果第二天，卓凡就哭著鬨著不肯去，卓凡奶奶問原因，陶嘉閔誠實道，卓凡自認為老師不欣賞他的畫作，讓他感到非常挫敗。
實際上是他從小就具備抽象天賦，不但跟寫實派的素描毫不沾邊，也跟充滿想象力的兒童畫沒一點關係，純粹就是畫得醜還不承認。
從那以後，卓凡奶奶放棄了孫子可能成為畫家的夢。
“要不你讓言哥試試？”卓凡對許言午的濾鏡一天比一天深，自從上次知道他會做飯後，對他的崇拜簡直達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陶嘉閔覺得有理，又撕下一張便利貼，寫了幾句話傳給後麵。
接著後桌就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了會，一張紙遞過來。
陶嘉閔定睛一看，先是兩眼一黑，接著內心居然生出了一種詭異的喜悅，許言午原來也有不擅長的東西……
“好了沒，我看看，我言哥畫的肯定比你……”卓凡說著去拿，看見畫的一瞬間把後半句硬生生憋回去了。
“人無完人。”他正色道，“這纔是有血有肉的人。”
陶嘉閔沒憋住笑了，默默把許言午的傑作收起來放一旁。
第二節晚自習下課，羅茜滿班轉悠收英語小練。上回a班整體英語成績下滑，倩倩嘴上什麼也不說，行動上卻是毫不留情，挑了半節晚自習變成了英語小練時間。
a班學生見怪不怪，反正倩倩不要，彆的老師也會要，本質上沒差，哪天能有完整的三節晚自習，那纔是見鬼了。
羅茜轉了一圈，收到陶嘉閔這排。然後就被桌子上兩張不明物體吸引了。
“你……”羅茜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吧。”陶嘉閔欲哭無淚。
“你這是要做法嗎？”羅茜表情微抽，指著許言午畫的那張紙。
陶嘉閔動作飛快，把許言午的佳作折起來夾書裡，然後訕笑著說不是。
卓凡已經是笑的前仰後合：“什麼做法，他那是畫老年機使用說明呢，畫功差點就是。”
沒想到羅茜來了興趣，英語作業也不收了，倚著桌子沿問他們是怎麼回事。
陶嘉閔也顧不上自己畫得醜，撿著重點從頭到尾給羅茜說了一遍。
羅茜大大咧咧，為人仗義，聽完二話不說表示願意幫忙：“我好歹也是上過幾個繪畫暑假班的人，雖然也快十年了，但童子功應該沒那麼容易消失吧。”
說完她抱著一摞英語試卷，從陶嘉閔桌子上抽了兩張a4紙，回位置去了。
最後一節晚自習，在新聞週刊背景音的掩護下，羅茜同學成功策反了她視學習如命的同桌李書越，兩個人頭挨著頭，拿筆畫了半節課。不說一比一還原，但比那兩位的是好多了。
“好了，下週的事咱們下週再說，新聞週刊，祝您週末愉快。”
白岩鬆的聲音在內建電腦中響起，緊接著是放學鈴。羅茜拉著李書越，手裡還拿著兩張紙，興衝衝地放在陶嘉閔桌上。
“怎麼樣？”羅茜問，“能接受嗎？”
“我靠，那可太能了。”卓凡目瞪狗呆，“這樣他還不能接受的話那他就用自己那版吧哈哈哈哈哈。”
陶嘉閔給了他一拳，卓凡立刻老實了。
“能！比我們——我畫的好多了。”陶嘉閔拿起羅茜李書越的畫露出個笑，“謝謝你們啊。”
“嗨，謝什麼的。”羅茜一屁股坐在秦子琛桌子上，然後看見了一張草稿紙，紙上畫著一個老年機。
“秦子琛！你深藏不露啊。”羅茜驚歎。
“沒有，沒有。”秦子琛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就是不自信。”羅茜說，“比我和書越畫的都好，對吧書越？”
李書越認真點頭。
六個人，五張畫，命運的齒輪從此開始轉動。
很多年後，即便天南海北，他們也時常會想起，在某個平常的夜晚，一群人圍在桌邊，構思著一個不太成熟的計劃，冥冥之中給幾個老人的生命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