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禮物 機會
機會
陶嘉閔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猛地坐起,出院子發現一個人也沒有。
恍惚中纔想起來今天是週末。王老頭帶著師兄去了隔壁村調研。江陸崢和陳天齊喜歡釣魚,一大早就跑沒影了,給陶嘉閔留了張便條貼門上。
陶嘉閔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回憶著昨晚跟卓凡說的話,想了半天要怎麼試,最後也沒得出個答案,反而把頭發摸地亂七八糟。
索性洗個頭。
院子裡有個老舊的熱水器,雖然年頭久遠,但還能用,熱水出得也快。來之前他做好了打水燒水洗澡的準備,見到熱水器著實又驚又喜。
陶嘉閔頭發很軟很細,水打濕了格外柔順,黑亮亮的。泡沫搓在頭發上,發出獨特的聲音,連帶著香氣也散發出來。
再開水的時候,被誇過的熱水器突然沒了反應,任憑陶嘉閔怎麼調整都不出水。他頂著一頭泡沫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開始搗鼓著除錯。
折騰半天,實在沒招了,就想著出去直接用涼水衝。
院子正中央有個簡陋的水龍頭,為了平時澆菜方便專門安的,高度正合適,彎腰剛好,就是水有點涼,不過勝在是夏天。
他深吸一口氣,剛準備彎腰把頭放水龍頭下邊,突然聽見許言午的聲音。
“你乾嗎呢?”許言午聲音突然把他撞了一個趔趄。
陶嘉閔頓住,纔想起來大門沒關。這附近本來就沒什麼人住,安全得很,所以他們每天早上都喜歡把門開啟。
“洗頭。”陶嘉閔很快反應過來,也不想多搭理他,直接擰開水龍頭。
雖然做好了準備,但涼水一碰到頭皮,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緊接著水龍頭就被人關了。
”你乾什麼?”陶嘉閔擡頭,抹去眼睛旁邊的泡沫。
“你乾什麼?”許言午皺著眉頭,臉色不太好看,“誰教你用涼水洗頭?”
“熱水器壞了。”陶嘉閔說著就要重新擰水龍頭。
許言午一把抓住他:“熱水器壞了你不會燒熱水嗎?就用涼水洗頭?”
“我嫌麻煩。”陶嘉閔甩開他的手,“頂一頭泡沫燒水弄得到處都是。”
“坐著。”許言午一下子把人按到板凳上就往裡走。
“等會兒,你乾什麼?”陶嘉閔才反應過來,衝著許言午大喊。
“你坐著,我燒水,洗頭。”
“我同意你進來了嗎?你這是私闖民宅。”陶嘉閔頂著一頭泡沫在他身後喊。
“那你報警吧。”許言午淡淡道,表情都沒變。
“你……”陶嘉閔讓他噎了一下。
這人簡直……五年不見,臉皮厚得離譜。
不多時水燒開了,許言午兌好涼水,試了試溫度,裝進一個暖瓶裡。
“彎腰吧。”他說。
“啊?”陶嘉閔沒動。
“不彎腰怎麼洗?”許言午反問。
陶嘉閔:“不用,我自己來。”
許言午:“你長臂猿麼?你怎麼拿暖瓶?”
陶嘉閔咬牙切齒:“我倒盆裡洗。”
許言午搖頭:“太麻煩了,我嫌麻煩。”
陶嘉閔簡直震驚了:“你麻煩個頭啊,我又沒讓你幫我!”
“趕緊彎腰。”許言午忽略他的表情和抗議,“一會兒水不熱了。”
陶嘉閔腦袋嗡嗡直叫,大腦一片空白,最後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彎的腰。
許言午動作很輕,水流大小和速度也控製的很好,一隻手還輕輕拉著陶嘉閔的上衣防止被水打濕。
拉住衣領的時候,他的手不經意在陶嘉閔脖子上掃過,身下的人一激靈。
“怎麼了?水燙嗎?”許言午問。
“不燙。”陶嘉閔趕緊說,“趕緊的吧。”
陶嘉閔幾乎是繃著呼吸洗完了頭,最後站起來的時候他隻感覺關節哢哢作響,胸膛起起伏伏。
“洗完了。”陶嘉閔說。
許言午點頭,把暖瓶放一旁,順手還把地麵收拾了。
“我洗完了。”陶嘉閔又重複一次。
“我知道。”許言午點頭,他給衝的水他能不知道嗎。
“你……你來找我就為了給我洗個頭?”
許言午搖頭,洗頭隻不過是恰好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過來乾什麼。上午沒排班,出來走著走著就走到人家門口了。
“不是,我恰好走到這。”許言午實話實說,“就看見你了。”
陶嘉閔看了他半天,看見他濕了的褲腳和鞋子,歎了口氣:“來這兒以後逛過嗎?”
“沒。”
“出去走走吧,你上午沒事兒?”
“沒有。”
“那走吧。”
“等會兒。”許言午拉住他,指了指頭發,“吹頭發。”
“不用吹。”陶嘉閔說著就往外走,“大夏天的吹什麼頭發。”
“吹風機在哪兒?”許言午選擇性失聰。
“你……你專門挑你愛聽的是吧?”陶嘉閔簡直要讓他氣笑,“你還逛不逛了?”
許言午沒說話,看了眼晾衣繩,拿下一塊毛巾蓋在陶嘉閔頭上:“不吹就多擦擦。”
陶嘉閔半天沒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這是我毛巾?”
“在你家看見過。”
陶嘉閔說不出話,眼神閃爍,一上午過得跟唱戲一樣精彩。明明應該拒絕,可他不僅同意許言午幫他倒水洗了頭,還鬼使神差地喊他出去逛逛。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反悔的機會是沒有了。
陶嘉閔用毛巾胡亂擦了擦頭,帶著許言午出了門。
北原村往東不遠是群山,山腳下綠地成片,湖泊清澈,湖麵波光粼粼。
陶嘉閔來這兒兩個星期,幾乎一有空閒就來這裡轉轉,或者什麼也不乾,坐著發呆。
兩個人沿著河流一路往東走,青灰色的雪山被雲層穿過,若隱若現。
“經常來嗎?”許言午問。
“嗯。”陶嘉閔心不在焉地踢著一塊石子,“有空就來。”
他深吸一口氣,口袋裡的手攥成拳緊緊握著,骨節泛白:“什麼時候回來的?”
“一個多月前。”許言午說。
一個多月……已經回來一個多月了,陶嘉閔聽著潺潺流水聲想,如果在北原村沒有遇見,他們這輩子會不會就再也沒有交集了?
“你呢?”許言午看著他,“學自己喜歡的專業了嗎?”
“學了,學了英語,還學了教育學。”
許言午有點意外:“為什麼想到學教育學?”
陶嘉閔很淡地笑笑,真要說起來,許言午也算間接幫了他。大學報道前的四個多月裡,他跟無數個孩子打交道,從小學到高中,甚至還有幼兒園的糯糯。這些孩子讓他漸漸對教育產生了興趣。
“覺得有意義就學了。”陶嘉閔說,也是希望能讓自己忙一點,就沒時間再想你。
“你……找過我嗎?”許言午問,“這五年你是怎麼找我的?”
周圍突然靜下來,連一陣風也沒有了,雲層漸漸散去又很快聚起,遮住了陽光。
陶嘉閔突然紅了眼眶,積攢了好幾天的情緒一下子湧出來:“你說呢許言午?!你說我找沒找過你?你當時什麼也沒說清楚,然後就再也聯係不上了,你覺得我不會擔心嗎?我到處找你,問遍了周圍的人,沒一個能聯係的上的。後來我還不死心,我甚至跑到平城打聽你,還是一點結果沒有!”
陶嘉閔眼睛通紅,故意背對著他看向遠處。
“一開始我死活放不下,我做夢都是你,覺得總有一天能聯係上你。後來我漸漸也不抱希望了,我那個時候就想,這輩子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其實能理解你,怕拖累我嘛,換我我也會這麼想。”陶嘉閔帶了點鼻音,“但你答應我了,許言午,說好我們一起去北城的,說好我們一塊麵對的。”
“你這樣,讓我覺得……我永遠是被舍棄的那個。”他倔強地站在湖邊,就是不用手擦眼淚,任憑淚水劃過臉頰,滴在衣服上。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被許言午緊緊抱住,兩人緊密相貼,體溫透過麵板滲入血液,流遍全身,在體內不住地翻湧。
陶嘉閔沒掙紮,他一動不動,任憑許言午抱著,身體微微顫抖。
他感覺自己被慢慢轉過來,柔軟的唇貼在他的眼角,淚水被輕柔地吻去,像虔誠的烙印。
“是我的錯。”許言午說,“是我的錯。”
陶嘉閔一直憋著哭,整個頭都疼,他說:“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不代表我就原諒了。我可以試著理解你,哪怕你什麼也不願意說,但我沒那麼容易原諒你,你鬆手了就是鬆手了,這五年沒有你我也完成了想做的事。”
“我心裡過不去那個坎兒。”陶嘉閔雙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我這人就這樣,脾氣上來了倔得很,我就不想原諒你這個不告而彆的騙子。我得自己想明白。”
“不用原諒騙子。”許言午把頭埋在他的頸窩,“給騙子一個機會行嗎?”
“你看看騙子的表現,能不能把你追回來,好不好,嘉嘉?”
陶嘉閔呼吸一滯。許言午一共喊過他兩次嘉嘉,可就這兩次,隔了五年。
“再說吧。”陶嘉閔鬆開他,眼睛看向遠處,“轉轉吧,這兒很美。”
“好,聽你的。”
兩人誰也沒有再說話,陶嘉閔圍著湖泊走,許言午安安靜靜跟在他身後,眼睛始終沒從他身上移開。
確實很美,他想,一定要把錯過五年的風景追回來。
藍天下,綠地旁,湖泊邊,兩道身影拉得很長,影子投在湖裡,相互糾纏在一起,隨著水波蕩漾,碎開又最終聚起。
“陶老師!”
不遠處突然跑過來一個身影,索朗隔著老遠喊他,“是陶老師嗎?”
週末不上學,索朗就幫著家裡放牛。他穿著傳統的民族服飾,在綠地上奔跑,五彩斑斕的衣服像綠地上綻開的朵朵鮮花。
“陶老師好!”索朗跑到陶嘉閔身旁,已經出了一身汗。
陶嘉閔笑著摸摸他的腦袋,給他介紹:“這是醫援隊的許醫生。”
“許醫生好!”索朗連忙問好。
“陶老師,許醫生,下午跟我和阿爸摘桃子去吧!”索朗眼睛亮晶晶的,“我們家種的桃子很甜,很好吃,把其他的老師和醫生們也叫上!”
小孩一臉期待,陶嘉閔實在沒辦法拒絕,說好。
索朗立刻跳起來,身上的衣服也隨之起舞,像隻蝴蝶。
“陶老師,你跟許醫生是好朋友嗎?”索朗問。
陶嘉閔不知道怎麼說,許言午開了口:“是,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果然!”索朗看起來很高興,“那天吃飯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你倆應該是認識的,陶老師有朋友我很高興!”
“為什麼?”許言午問他。
索朗思考了一會兒,悄悄靠近許言午,對著他的耳朵說:“陶老師對我們很好,講課講得好,人也善良,但我總覺得他不太開心,我看他經常一個人發呆,是不是朋友太少了?可是江老師和陳老師也是他的朋友啊!”
“許醫生,你們是不是認識很久了?”
“是。”許言午喉結上下滑動,嚥下喉嚨裡的顫抖,“我們認識很多年了,我不會再讓他一個人發呆了。”
“那太好了!”索朗很高興,“我希望陶老師永遠都開心!”
這話陶嘉閔聽見了,他說:“我開心還不簡單嗎?”
“嗯?”索朗先是疑惑,然後綻開個大大的笑容,“我知道了,我們有進步你就高興是不是?”
“陶老師那你放心,我們肯定有進步,不能讓你白教我們啊!”
陶嘉閔笑了笑,覺得心裡空出來的一塊正在被填滿,被真誠的索朗,被遲來的許言午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