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禮物 豆腐心
豆腐心
折騰了一晚上,索朗最終被救上來。除了身上有幾處擦傷,受了點驚嚇,其他一切都好,就是抱著那隻小牛仔不撒手。
“所以你是為了救他才掉下去的?”陶嘉閔坐在他身旁問。
“是。”索朗有點不好意思,“老師,我沒想給彆人添麻煩,我以為自己行的。”
陶嘉閔摸摸他的頭:“索朗,沒有人怪你,你做得很好,但下次遇到這種事,一定要先聯係大人,知道嗎?不能讓自己遇到危險。”
“我記住了。”索朗乖巧點頭,眼神落在陶嘉閔腳踝處,那裡已經噴了藥,但還是紅腫著,“老師,你疼嗎?”
“好多了。”陶嘉閔笑笑說,“你不用擔心我。”
索朗坐在一旁,又累又嚇,很快就睡著了,村長把他抱回去,一群人也準備返回。
江陸崢瞅著他腫成饅頭的腳歎了口氣,一手扶著他還不忘吐槽:“你這受傷的頻率也太高了吧。不是感冒發燒就是割破手,不是頭疼就是扭腳,我說真的,你要不去找個人看看吧,給你驅驅邪。”
“瞎操心。”王老頭敲了他一把,“人那不在那嗎?”
“啊?”江陸崢陡然變了調,回頭看見許言午黑沉沉的眼睛頓時明白,長長的“哦”了一聲。
陶嘉閔不敢回頭看他,隻催著江陸崢快點走。
江陸崢嘿嘿一笑,也不戳穿他,架著他一瘸一拐的往回走,一邊走還一邊小聲說:“哎呀!你也有今天啊!”被陶嘉閔一記眼神殺殺了回去。
兩隊的人在路口處分彆,支教團的往東走,醫援隊的則往西去。
短短一段路,許言午一步三回頭,直到看不見人。
林鶴鳴一本正經:“言午,你跟陶嘉閔關係很好嗎?感覺你特彆關注他。”
“很好。”許言午說,“特彆好。”
林鶴鳴是個反應慢的:“但我感覺他對你態度不太好呢……他……”
“哎哎!”顧於安上去捂住他的嘴,“鶴鶴,小嘴巴,閉起來啊。”
林鶴鳴露出疑惑的眼神,顧於安也不解釋,隻是抿著嘴巴衝他一點頭。
“會好的。”許言午說。
一定會好的。他要把陶嘉閔五年來大大小小裡裡外外的傷全都治好,他要把遮住太陽的陰霾親手掃開,然後一輩子守著太陽,再不分開。
週一按時到來。儘管折騰了一晚上,但每個人還是早早起來,上課的上課,調研的調研,出診的出診,按部就班,有條不紊。
一進校門陶嘉閔就碰到了索朗。
“陶老師,早上好!”小孩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陶嘉閔一瘸一拐走過去:“怎麼沒休息一天?”
“我就擦破點皮,沒事兒。”索朗咧嘴笑,“我阿爸說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兒都不能叫傷。”
說完他往陶嘉閔手裡塞了幾顆糖。
“哪來的糖?”
索朗眨巴著眼睛:“許醫生給的,早上上學碰見他了,他給了我很多。”
陶嘉閔一硒,沒戳破。
考慮到陶嘉閔傷還沒好,上次被他替課的老師主動幫他上了幾節課,陶嘉閔上午十點就閒下來了。
他坐在辦公室裡批作業寫教案。
辦公室在一樓,靠窗,窗外是操場,一眼望過去能看見圍牆。他突然笑了笑,眼睛裡流出點光彩,想起了當年幾個人翻牆給卓凡跳大神驅邪的場麵。
這節沒有體育課,操場上安安靜靜,一個人也沒有。忽然,陶嘉閔看見圍牆那邊有個人影,他心一跳,猛地站起來推開窗確定。
果然是個人影。但因為圍牆不低,那人才剛露出半個頭,隻能看見個黑色的頭頂。
陶嘉閔正準備出門看看情況,那人猛地一躍,跳上了牆頭——竟然是許言午。
陶嘉閔愣了好一會兒,一瘸一拐走出去,“砰”一聲關上門。
“你乾什麼!許言午!”陶嘉閔走得慢,等他走過去的時候,許言午已經從牆上下來了。
“翻牆。”許言午拍了拍衣服上的土。
陶嘉閔心裡翻了個白眼:“我瞎嗎?你來學校乾什麼?”
“來找你。”許言午一臉淡定。
“你很閒啊?”
“今天還行。我昨晚熬了個夜把活乾完了,今天下午纔出診。”
“……”
陶嘉閔吸了一口氣:“你要來找我不能走正門嗎?你一個醫援隊的,說聲來找我,學校保安能不讓你進嗎?”
“我跟保安說了,保安肯定得給你打電話問,你還能讓我進來?”許言午挑眉看他。
陶嘉閔一噎,反思了一下。如果保安打電話給他,他應該確實不會讓保安把人放進來。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許言午眼含笑意看著他。
陶嘉閔咬牙切齒:“我有課。”
“騙人不好。”許言午說,“你要真有課我就不來打擾你了。”
陶嘉閔:“……”
“跟上吧。”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破腿壓根兒跟不上許言午的速度,走著走著成了他跟許言午。
許言午回自己家似的,輕車熟路找到了教學樓,甚至連辦公室都知道在哪,他推開門讓陶嘉閔先進。
“你怎麼知道我辦公室在這?”陶嘉閔奇怪。
許言午午指指圍牆:“從那能看見你。”
陶嘉閔正喝著水,聞言咳了半天:“感情你不是第一次爬牆了?”
許言午點頭:“當鍛煉身體了。”
鍛煉個鬼,陶嘉閔發出無聲地咆哮。
“你……”剛咳完,他說話還不太利索,“你不怕讓人保安給抓了啊?”
“抓了就找你。”許言午一臉不在乎。
陶嘉閔被他弄得說不出話來,氣得背過身去不再理他。許言午也不在乎,繞到他正麵蹲下,把褲腳往上推了推。
“你乾什麼!”
許言午的手指掃過他的腳腕,陶嘉閔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就要收回去。
“彆動,我看看。”許言午輕輕托著腳踝檢查,然後皺了皺眉,“你沒上藥?”
“我上了!”陶嘉閔理直氣壯,“昨晚你不是看見醫生給我處理了嗎?”
“今早呢?”許言午擡頭看他,眼睛裡滿滿的壓迫感。
陶嘉閔腦子一麻。今早他本來記得要上藥,但是因為昨天睡得晚,今天就起晚了,又因為他腳不方便,洗漱收拾也比平常慢,眼看著快要遲到了,他急匆匆就走,忘了上藥這回事。
“忘了……”陶嘉閔心虛,聲音很小,“我今早上起晚了。”
“嗯。”許言午點頭,“反正每次你都有理由。”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管藥膏,擠在手裡搓開,大而溫熱的手掌貼在腳踝處輕按,動作溫柔。
指尖碰到腳踝的一瞬間,陶嘉閔渾身一抖,過電一般。藥膏塗上冰冰涼涼的,但他隻能感覺到許言午手掌傳遞的熱度,燙得他發疼。
“彆動。”許言午感受到他的輕顫,在他膝蓋上輕輕敲了一下。
陶嘉閔立刻老實。
上完藥許言午把他的褲腳拉下來整理好,兩個人安靜坐著,誰也沒說話。
突然,陶嘉閔瞥見了一點鮮紅。那點紅色在胳膊內側,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許言午大概是不小心蹭到,才把胳膊翻了個方向。
“手怎麼弄得?”陶嘉閔問。
許言午摸摸那點紅:“翻牆蹭的吧。”
牆是紅磚壘的,經年累月表麵已經粗糙不平,許言午就穿件短袖,光著胳膊扒牆,不蹭破纔怪。
陶嘉閔心頭一酸,掙紮著搭建起的堡壘在刺眼的鮮紅色麵前轟然倒塌。
“過來。”他說。
許言午聽話地坐過去。
陶嘉閔拉開抽屜,拿出一小瓶碘伏和一包棉簽,沾了碘酒輕輕給他塗。
許言午就那麼看著他,傷口的刺痛完全感覺不到,隻能看見陽光照在陶嘉閔臉上,把細軟的,平時看不見的絨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很疼吧。”他鬼使神差的說了句,也不隻是說給誰聽。
“疼你還翻牆。”陶嘉閔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把用過的棉簽重重的扔進垃圾桶。
兩人目光相撞,狹小的辦公室不斷升溫,頭頂上嗡鳴的吊扇失去了作用似的,陶嘉閔隻覺得自己一直出汗,衣服都貼在了身上。
陶嘉閔喉嚨乾澀,喉結上下滑動,半晌才艱難地說:“許言午,那天我說的很清楚了,我需要時間自己想明白,你想乾什麼?”
許言午眼神暗淡了一下,但很快恢複:“你想你的,我想你陪我吃頓飯。”
陶嘉閔歎氣:“中午帶你吃食堂去。”
還是狠不下心。排練了好幾年的暴力打人的戲壓根沒成型,冷著對方死活不搭理的念頭也在見到許言午的那一刻灰飛煙滅。
陶嘉閔覺得自己又成了矛盾的那個人,一邊渴望靠近,一邊又想推開,左右搖擺,來回不定。但他清楚,如果自己想不明白,無論再怎麼搖擺,最終一定是遠離的結果。
遇見許言午之前,他有一層厚厚的殼,隻對奶奶開啟,是許言午用自己的行動讓他主動敞開。但這人開啟了他的殼一走了之,陶嘉閔無奈又用五年的時間給自己重新裹了一層,更堅硬,更牢不可破。
但隻是看見許言午,那殼就出現了裂痕。
陶嘉閔心裡很亂,很煩,他不覺得自己是個脾氣差的人,但這段時間總是失控,他不喜歡這樣。
上午放學鈴響的時候,陶嘉閔按約定把許言午帶到食堂。
食堂麵積不大,但乾淨整潔,學生們也很有秩序,排著隊不吵不鬨等著打飯。
經過索朗那個班的時候,眼尖的小孩兒一眼認出他,高興的跟他打招呼,陶嘉閔也笑著回應他們。
“小陶老師來啦!”
打飯的是個中年大嬸,特彆熱情,每回都給陶嘉閔多打很多飯。
“哎,今天還帶朋友來了。”大嬸笑得很高興,“這是不是醫援隊的啊?看著不像老師。”
“是,醫援隊的醫生。”
“那我給你們多打點飯,感謝你們來幫我們。”大嬸手一點不抖,實打實的一大勺菜。
陶嘉閔端著飯跟她道謝。
老師用餐的地方跟學生分開,在靠窗的地方有幾個位置。陶嘉閔放下托盤準備去拿餐具,被許言午一把按在座位上。
“等著,我去拿。”
陶嘉閔看著他背影搖搖頭,坐下來安心挑胡蘿卜。五年的時間什麼都變了,西城和平城、北城很不一樣,但炒菜放胡蘿卜這個習慣依然是莫名的統一。
許言午把筷子放在豎槽裡,看著陶嘉閔挑胡蘿卜的動作不明顯地勾了勾嘴角。
陶嘉閔沒有放過這個細節,確切的說,關於許言午的任何一個細節,他都沒有放過。
胡蘿卜還沒挑完,不知道為什麼,每個食堂都特彆捨得放胡蘿卜絲,但這一次,陶嘉閔久違地覺得也沒那麼討厭。
食堂裡孩子很多,卻意外地不太吵鬨,學生安安靜靜坐在位置上吃飯。陶嘉閔聽著筷子和餐盤碰撞的聲音,看著對麵的人,無聲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