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禮物 自豪
自豪
食堂是大鍋飯,味道肯定比不上外麵飯店裡做的,但勝在是給學生吃的,營養豐富還相對健康。
這幾年陶嘉閔除了不吃特定的那幾樣蔬菜外,挑食的毛病已經好了很多。
許言午看著他大口大口的吃炒的沒什麼味道白菜豆腐,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重逢以來,他總覺得陶嘉閔變了。不起眼的小細節,一點點小方麵,許言午都會覺得眼前的人跟之前不太一樣,可總體上,他還是陶嘉閔,還是那個善良的人,還是那個會心軟的人,還是那個事事會考慮彆人的人,還是那個……不太會照顧自己的人。
想要抓住他的心越來越迫切,許言午恨不得把人緊緊拴在身邊。
許言午眯著眼睛看他,壓住了眼中急切的渴望和抑製不住的悲傷。
“還看呢?”陶嘉閔吃了口白菜,又夾了一筷子米飯,麵無表情地說,“我這麼下飯啊?”
許言午猝不及防,嗆地咳了一下,轉而笑了。
“笑什麼?”陶嘉閔問,“幾年不見你倒是愛笑了。”
“沒什麼。”許言午眼底光芒流轉,笑你還是那麼心軟,還是一樣的善良,還是原來那個陶嘉閔。
吃過午飯,他們各自回住處午休。路口處許言午問他:“我以後能看你上課嗎?”
陶嘉閔語氣平淡:“你不用出診了?”
“出。”許言午說,“但也不是每天都出,我們幾個輪班,不出診的時候就寫報告。”
“咱倆時間對不上。”陶嘉閔沒看他。
“我看你課表了。”許言午說,“有幾次能對上。”
陶嘉閔抿了抿嘴唇,眼神假裝不經意落在他擦傷的手臂上,塗過碘酒的傷口微微發黃,混合著不太明顯的血跡,看著還有點叫人心疼。
他嚥下了心頭的不適,半天才說:“下回彆翻牆了,說我名字,走正門。”
“好。”許言午的聲音低沉,音調卻帶著明顯的上揚。
陶嘉閔心裡歎了口氣,轉身慢慢往回走,許言午一直盯著他,直到背影消失在轉角處才走。
不知道是不是腳受傷的原因,陶嘉閔這個午覺睡得格外好,鬨鐘響的時候,他還在夢裡沒反應過來,迷迷糊糊坐起來回味著夢。
他夢見自己回了寧城。
仲夏之際,小巷子裡吹來的風帶著熱氣。幾個奶奶還好好的,她們圍坐在那張小圓桌旁邊,一邊喝茶一邊嗑瓜子,時不時提到誰家的閨女孝順,誰家的兒子有出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話題,陶嘉閔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撈個水果吃。
他想像小時候那樣,坐在幾個奶奶懷裡,讓她們給自己扇扇子,講故事,可卻發現怎麼也靠近不了她們。
正失落著,有人喊他的名字。陶嘉閔轉身望去,卓凡他們穿著校服,抱著西瓜朝他跑過來,頭發被汗水打濕,卻掩蓋不住他們亮晶晶的眼睛。
走在最前麵的是許言午,他微微笑著,手裡不知道拿著什麼東西。陶嘉閔用了全力也沒能看清。
一群人笑著鬨著,朝他跑來,很吵很熱鬨,陶嘉閔沒忍住張開雙臂,第一個擁抱他的是帶著梧桐葉的風,無數碧綠的葉片輕輕落下,任由風帶著吹向自己。
然後他就被許言午抱了個滿懷,卓凡他們在一旁大聲喊叫,聲音簡直能穿透整個小區,幾個奶奶坐在板凳上笑得很開心,一邊笑一邊相互對視。
畫麵定格在這一瞬間,歡聲笑語,所愛之人,一個都不少。
陶嘉閔記不清自己有多長時間沒做過這樣的好夢了,坐在床上清醒的時候,睫毛被淚水打濕。
不怪他,實在是,這個夢太美好了,美好到,隻能稱作是一個夢。
他快速下床洗了把臉,淚水混著清水一起流走,連帶著那個幸福的夢一起衝走。夢很美,但終歸是假的。
自打進了夏天的末期,西城的天基本上是一天一個樣兒,帶著高海拔地區獨有的特點。
酷暑消散,雲卷雲舒,轉眼已經快一個月了。
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索朗這個班的一大半學生已經能夠很準確地讀對音標和單詞,剩下沒掌握的同學在陶嘉閔的鼓勵下也沒氣餒,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踏實。
學期課程快要結束,轉眼他們學到了最後一個單元,單元主題是“夢想”,簡簡單單的“drea”一個單詞。
陶嘉閔沒急著教課文,而是問了孩子們一個問題:“你們的夢想是什麼?”
下麵討論地很熱鬨。
“我的夢想是成為跟我阿爸一樣的牧民,養很多很多健康的牛羊。”
“我的夢想是……”一個女孩靦腆的說,“當像陶老師這樣的老師。”
“我的夢想是成為作家!”
“我想當醫生治病救人!”
“我想成為翻譯官!”這是索朗說的,“我想成為溝通世界的橋梁!”
他眼睛亮晶晶的,說這話時雙頰微微泛紅,透著一絲不好意思,語氣卻又很堅定,一直看著陶嘉閔。
陶嘉閔回應他一個微笑。
那天索朗跟他挨著坐,問了他很多西城以外的東西。小孩兒長到這麼大,沒離開過北原村,最遠不過是去西城轉一轉,對外麵的世界雖有接觸,可並不多。
能說的太多了,陶嘉閔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好先就著英語這個話題跟索朗說了很多。
提到翻譯官的時候,索朗一開始很疑惑:“陶老師,現在人工智慧這麼發達,他可以把中國話自動變成英語,外國人也能聽懂,那翻譯官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我們為什麼還要學英語呢?”
陶嘉閔想了想笑了:“你說的很對,未來某一天,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使用人工智慧或者翻譯軟體翻譯語言,人工智慧也一定會越來越完善。但索朗,你記住了,我們學英語,永遠不隻是學習語言,我們學的是語言背後的邏輯和文化,還有情懷。”
索朗聽不明白,疑惑地歪頭看他。
一瞬間,糯糯當時和索朗一樣疑惑的表情,很多質疑和不認可的聲音隔著歲月的時光,在這一刻彙聚。
五年前選擇英語的時候,質疑的聲音不絕於耳。陶正陽說學英語沒用,以後早晚被翻譯工具取代,親戚說男孩子學英語不好,應該學理工科,說他選了個天坑專業以後一定會很辛苦……
陶嘉閔穿梭在質疑聲中,始終沒有改變自己的看法。
他說,英語是工具不假,可它本身的意義遠超作為工具的意義。陶嘉閔更願意把它看成一座橋梁。
“橋梁?”索朗問他,“為什麼是橋梁?”
“是溝通世界的橋梁。”陶嘉閔摸摸他的頭,“確實有很多工具能把中文翻譯成英文,翻譯得還挺不錯。但我們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中國人更瞭解我們國家,所以隻有我們才能最準確地向世界傳遞中國的聲音,用我們想用的方式,這是隻屬於我們的一種權利。而且,你會說會用跟人工智慧總歸是不一樣的。”
“當然了,這隻是我的看法。”陶嘉閔摸了摸他的頭,“你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看法。”
索朗聽得津津有味,他沒有全都明白陶嘉閔的話,但內心升起一種說不清楚的激動感和自豪感。
“老師,我能向世界傳遞聲音嗎?”他眼睛一眨一眨的。
“能。”陶嘉閔說,“考試隻是學習英語很小很小的一部分,隻要你堅持,一定能,未來的翻譯官。”他拍拍索朗的肩膀。
那天他們就坐在北原村東邊的綠地上,麵前是巍峨高山,一個小小的少年對著高不見頂的群山說他將來要走出這裡,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異彩,把北原村,木安縣,西城和中國帶到更多人麵前。
陶嘉閔站在講台上,看著一群孩子激動地說著自己的夢想,五花八門。
突然,有個孩子問:“老師,夢想分不分高低貴賤呢?為什麼我說我想成為牧民,有人會笑話我?”
陶嘉閔說:“沒有高低貴賤,每一個夢想都是寶貴的,哪怕再小,對你來說也是有意義的。”
“那老師,你的夢想是什麼?你的夢想實現了嗎?”
陶嘉閔怔愣片刻,他的夢想好像一直在變。一開始是希望能永遠跟爸爸奶奶一起生活,後來變成了想得到更多的愛,再後來變成了要考更好的成績,最後變成了想要追求自己喜歡的東西。
無數個大的小的重要的不值一提的夢想,有的再也不可能實現,有的已經完成。他站在講台上,一張張笑臉映入眼底,帶著獨有的真誠與可愛,卻不失力量,他笑笑:“大部分都實現了,沒實現的我還在努力。另外,能遇見你們也是我夢想的一部分。”
講台下一群小孩笑得更高興。
陶嘉閔擡頭往窗外望去,一個筆直的身影站在窗戶外,眼帶笑意地看著他,眼底是化不開的溫柔與自豪。
隔著窗戶,陶嘉閔與他對望,彷彿回到了五年前兩人討論未來的日子。時隔五年的對望,終於實現了。
下課後,陶嘉閔正收拾桌子,聽見有人敲窗戶。
“你乾嘛不進來?”陶嘉閔倚在窗戶邊問他,“翻牆進來的時候你光明正大,光明正大進來的時候你反而不來了?”
“不進了。”許言午敲敲窗戶說,“在外邊等你,吃飯。”
“還沒吃夠食堂啊?”陶嘉閔笑了。
“跟你吃就吃不夠。”許言午一臉認真。
“你……”陶嘉閔轉身收東西,不知道忙什麼。
傍晚時分,兩道人影被夕陽拉得很長,貼得很近,兩個人一起往食堂走。
許言午走得很慢,跟陶嘉閔微微錯開,手指不經意動了動,兩道影子的手立刻糾纏在一起。
他無言地笑了笑。
“陶嘉閔。”許言午叫住他,“恭喜你,實現你的夢想。”許言午笑著看他。
“你呢?”陶嘉閔問,“你的夢想實現了嗎?”
“實現了一半吧。”他說。
另一半跟你去北城的夢想沒能實現。
“我回來,就是為了實現另一半的。”
陶嘉閔心跳漏了一拍,可五年前的夢想就算留到五年後實現,還能一樣嗎?夢想還是那個夢想,人卻已經不同了。
“瞎想什麼。”許言午敲了他腦袋一下,“是我想辦法實現。”
陶嘉閔心裡嘀咕,說得好像不用我配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