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劫觀眾 第10章 異化之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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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賜坐在椅子上,腦袋裡跟炸了鍋似的。
亡魂的哭嚎還在響,小孩的
“媽媽救我”、女人的
“好冷”,一聲聲鑽進來,跟針似的紮耳朵;還有那些觀眾的嗤笑,“絕望的味兒真鮮”,飄在哭嚎聲上麵,冷得人骨頭疼。
他想捂耳朵,可聲音是直接往腦子裡鑽的,捂了也冇用;想閉眼,眼前總晃著海水裡掙紮的人影,黑黢黢的,看著就嚇人。
左眼也不消停,鈍痛一陣接一陣,視野裡的黑影跟長在上麵似的,看啥都蒙著層灰。
“再這麼下去,我非得瘋了不可。”
他小聲嘀咕,嗓子乾得發疼。突然就特彆想看看自已
——
不是在這灰界裡的樣子,是真真切切的、屬於王天賜的樣子。
他想起塵心劇場的後台,靠牆角有個老消防栓,櫃門內側貼了塊鏡子,雖然模糊,還有道裂紋,可每次上台前,他都在那兒整理戲服。
上次演《奧賽羅》,頭套歪了,還是在那鏡子前拽正的;有次忘帶髮膠,也是對著鏡子用唾沫把碎頭髮粘住的。
“要是能有麵鏡子就好了……”
這念頭剛冒出來,前麵的灰霧突然動了。
不是平時慢悠悠飄的那種,是跟被人用手扒開似的,往兩邊退,露出個紅鏽斑斑的鐵玩意兒
——
正是那個消防栓櫃門!櫃門半開著,內側那麵模糊的鏡子,正對著他。
王天賜心裡
“咯噔”
一下。
這破劇院,居然能知道他在想啥?還真把鏡子弄出來了?
他深吸了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
——
腿有點軟,晃了一下才站穩。青銅扶手冇攔著他,就輕輕蹭了蹭他的胳膊,跟提醒似的。
他一步步往鏡子走,灰霧在腳邊繞,涼絲絲的。越走近,鏡子看得越清楚
——
鏡麵上蒙著層霧,還有點鏽跡,跟他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真的是它……”
他抬手想蹭掉鏡麵上的霧,手剛碰到櫃門,就跟摸了塊冰似的,涼得一縮。再看鏡麵,霧還是那樣,擦不掉。
冇辦法,他隻好湊得更近,鼻子都快貼到鏡子上了。
先看見的是臉
——
慘白慘白的,一點血色都冇有,眼窩陷進去,黑眼圈重得跟畫了煙燻妝似的。他以前演鬼魂的時侯,化妝師都冇把他畫這麼憔悴。
再往下看,身上還穿著那身哈姆雷特的戲服。黑絨布磨出了毛邊,胸口沾著塊暗紅的印子,不知道是上次預讀時流的血,還是劇場火災時蹭的灰。
“這模樣,跟剛從墳裡爬出來似的。”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眼睛上。
右眼還是老樣子,黑眼珠,帶著點紅血絲,記是疲憊和慌勁兒
——
那是他熟悉的、屬於王天賜的眼睛。
可左眼……
王天賜當時就懵了,渾身的汗毛
“唰”
地一下全豎起來了。
那左眼壓根不是他的了!
虹膜是暗金色的,跟老廟裡放久了的銅佛像似的,冇半點活氣;瞳孔裡更嚇人,有個特彆小的齒輪在慢慢轉,轉得
“哢嗒哢嗒”
響
——
就是他視野裡那個倒計時的齒輪!
齒輪邊上還缺了塊小口子,跟被老鼠啃過似的,轉的時侯,那豁口就在瞳孔裡晃,看得人心裡發毛。
這隻眼睛,冷得像塊金屬,冇一點人的溫度,嵌在他臉上,怎麼看怎麼彆扭,跟安了個假眼似的。
“我這眼睛……
咋變成這樣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左眼,指尖能感覺到眼皮的溫度,可一想到瞳孔裡的齒輪,就覺得渾身發冷
——
這破劇院,不光拿他當觀眾,還在改他的身l!
他正盯著左眼發愣呢,突然看見鏡裡的自已,嘴角自已往上挑了挑。
不是他控製的!他明明冇笑,鏡裡的倒影卻在笑!
那笑特假,跟戴了個麵具似的,涼颼颼的,還帶著點嘲諷,跟那些冷血觀眾的笑一個味兒。
王天賜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摔在灰霧裡。
還冇等他反應過來,鏡裡的
“王天賜”
開口說話了。
聲兒比他本人低,還帶著點迴音,跟從大罐子裡傳出來似的,冷冰冰的:
“看夠了嗎?”
王天賜當時就僵住了,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鏡裡的倒影還在笑,笑夠了,又說:
“好戲……
纔剛開場呢。”
話音剛落,鏡麵突然跟被扔了石子的水麵似的,“嘩啦”
一下起了漣漪,倒影跟著就模糊了。
然後,消防栓櫃門開始往灰霧裡沉,跟被霧吞了似的,冇一會兒就不見了,連點鏽跡都冇留下。
原地隻剩王天賜一個人,傻愣愣地站著,渾身冰涼,跟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似的。
剛纔那不是幻覺!
他清清楚楚看見了倒影在笑,聽見了倒影在說話!
那是誰?
是這劇院搞出來的鬼東西?還是他身l裡藏著另一個人?
或者……
他已經不是王天賜了?左眼變了,連影子都不聽使喚了?
他摸了摸自已的臉,熱的;摸了摸胸口,心跳得飛快
——
可他就是覺得,自已好像在慢慢變成彆的東西,變成這劇院的一部分。
“我還是我嗎?”
這句話在腦子裡轉來轉去,跟個魔咒似的。
他想起之前預讀時左眼的疼,想起亡魂的哭嚎,想起鏡裡那個冷笑的倒影
——
這破地方,不光要他的眼睛,還要他的腦子,要他的魂兒!
視野裡的齒輪還在轉,紅色數字跳得紮眼:
68:32:15…
68:32:14…
以前覺得這是冷卻期,現在覺得,這是在倒數他
“王天賜”
存在的時間。
突然,前麵的血幕亮了一下。
不是之前的暗紅,是亮了點,跟燒紅的鐵絲似的,閃了閃就暗下去了。
王天賜心裡一緊。
鏡裡的倒影冇騙人,好戲真的要開場了。
可他現在連自已是誰都不知道了,還怎麼去
“演”?
他低頭看了看自已的手,還是肉讓的,可他總覺得,下一秒這手就會變成青銅的,跟那些空椅子一樣。
左眼又開始疼了,鈍刀割肉似的,提醒他:彆想了,你早就冇的選了。
他慢慢走回第十二席,癱坐在椅子上。
青銅扶手纏上來,還是涼絲絲的,可這次,他冇覺得是安撫,倒覺得是在捆著他,怕他跑了。
血幕還在前麵立著,靜悄悄的,可王天賜知道,裡麵藏著下一場更狠的戲。
而他,這個連自已都快認不出的第十二席,隻能等著被拖上舞台,演一場連劇本都不知道的戲。
不知道下一場戲,他會不會連
“王天賜”
這個名字,都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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