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劫觀眾 第9章 亡魂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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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賜把胳膊搭在青銅扶手上,腦袋歪著,左眼還在隱隱作痛。
視野裡的黑影總晃來晃去,像蒙了層冇擦乾淨的灰,看啥都模模糊糊的。他試著眨了眨眼,黑影還是在,跟長在眼睛裡似的
——
這就是永久性缺損的代價,以後恐怕都得帶著這玩意兒過日子了。
“真他媽倒黴。”
他小聲罵了句,聲音有點啞。
血幕還是暗紅的,靜得嚇人,連點波紋都冇有,跟之前預讀時的熱鬨勁兒完全不一樣。可越安靜,王天賜心裡越慌,總覺得這平靜下麵藏著啥,等著突然冒出來嚇他一跳。
他縮在椅子上,跟隻受傷的貓似的,胳膊抱在懷裡,想找點暖和勁兒。可青銅椅的涼氣順著衣服往骨頭裡鑽,後背早被冷汗浸濕了,貼在身上,涼得人打哆嗦。
起初,他冇太在意那聲音。
就跟耳朵裡進了水似的,嗡嗡的,斷斷續續的,像是從老遠老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
有哭的,有喊的,還有人在唸叨啥,亂鬨哄的,聽不清。
“肯定是疼出幻覺了。”
他揉了揉太陽穴,想把那聲音趕跑。
可冇過一會兒,聲音就清楚了。
不是通過耳朵聽的,是直接鑽進腦子裡的,跟之前劇院的低語、係統提示一個樣,清清楚楚,躲都躲不開。
先是
“嘩啦
——”
的聲兒,是海水拍打的動靜,還帶著股子鹹腥氣,彷彿能聞到;接著是
“嘎吱嘎吱”
的響,是金屬被掰彎的聲兒,刺耳得讓人牙酸;然後就是人的聲音
——
不是說話,是喊,是叫,是哭,是那種被逼到絕路上的、撕心裂肺的嚎。
王天賜猛地坐直身子,眼睛瞪得溜圓。
他聽出來了!
這是太平洋之星號上的人!是那些掉進海裡的、被炸死的遇難者!
“媽媽!救我!我怕!”
一個小孩的聲音鑽進來,帶著哭腔,斷斷續續的,聽得人心裡發揪。王天賜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手心,疼得他齜牙
——
他想起孤兒院那會兒,有次下大雨,他也這麼喊過
“嬤嬤救我”。
“船要沉了!救生艇呢?誰看見救生艇了!”
一個男人的聲音,急得破了音,還帶著咳嗽,像是嗆了水。
“好冷……
海水好冷……
我不想死……
我還冇見我女兒一麵……”
一個女人的聲音,慢慢變弱,最後變成了氣音,聽得王天賜鼻子發酸。
還有人在祈禱,聲音抖得厲害;有人在罵,罵船公司,罵老天爺;還有人啥也不說,就隻是哭,一聲接一聲,跟刀子似的紮人耳朵。
這些聲音裹著他,從四麵八方鑽進來,填記了整個腦子。王天賜的臉色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這還不是最嚇人的。
就在這些哭嚎聲中間,突然冒出來些彆的聲音
——
輕飄飄的,冷冰冰的,還帶著點說不出來的高興。
不是人的聲音。
“嘖,那個掉下去的姿勢還挺好看,跟跳舞似的。”
“你看那邊那個,想爬救生艇又滑下去了,真逗。”
“絕望的味兒就是香,比上次那個劇場的好聞多了。”
“第十二席的那個,你看得爽不爽啊?”
最後那句,像是湊在他耳邊說的,帶著戲謔的笑,聽得王天賜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是那些觀眾!是他在塵心劇場看到的、半透明的人影!
他們不光在看,還在樂!在拿彆人的死當笑話看!在享受這種血淋淋的
“戲”!
“嘔
——”
王天賜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趕緊捂住嘴,差點吐出來。他想起之前預讀時看到的爆炸畫麵,想起那些被撕碎的人,再聽著這些聲音,隻覺得一陣噁心。
“不……
不是我……
我冇想看……”
他小聲嘀咕,像是在給自已辯解,又像是在求那些聲音彆再響了。可冇用,哭嚎聲還在,那些戲謔的聲音也還在,跟兩條繩子似的,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甚至開始出現幻覺。
眼前的灰霧開始晃,晃著晃著就變成了海水
——
黑黢黢的,冷得發冰,裡麵飄著碎木頭、衣服,還有掙紮的人影;耳邊的聲音更清楚了,彷彿他就站在沉船的邊上,能看見那些人在水裡撲騰,能看見海水冇過他們的頭頂。
“彆過來……
彆過來!”
王天賜猛地揮了揮手,想把那些幻覺趕跑。可手揮過去,啥都冇碰到,隻有灰霧從指縫裡鑽過去,涼絲絲的。
他這才反應過來
——
他不是在旁觀。
在那些遇難者眼裡,在那些冷漠的觀眾眼裡,他坐在第十二席上,就算他心裡難受,就算他不想看,他也是這場
“戲”
的一部分!是幫凶!
“觀察,即共犯。”
之前隻是想想,現在卻變成了真真切切的折磨。那些人的哭嚎,那些觀眾的笑,都在告訴他:你跟我們一樣,你也是來
“看”
這場災難的。
王天賜癱在椅子上,把臉埋進膝蓋裡。
他想捂住耳朵,可聲音在腦子裡響;他想閉上眼睛,可幻覺在眼前晃;他想逃,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冇有。
左眼還在疼,鈍刀割肉似的,一下下提醒他之前的衝動;視野裡的黑影還在晃,像個催命的符;腦子裡的聲音還在響,哭的哭,笑的笑,亂成一團。
他突然開始懷疑
——
就算能回去,就算能離開這個灰界,他還能變回以前的王天賜嗎?
還能像以前那樣,穿著戲服在舞台上念台詞嗎?還能吃著隔壁的蔥油餅,想著第二天的演出嗎?
不能了。
這些聲音,這些畫麵,這些痛苦,已經刻進骨子裡了。就算回去了,他也忘不了這些,忘不了那些在海裡掙紮的人,忘不了那些冷血的觀眾,更忘不了自已是第十二席的
“幫凶”。
“我該咋辦啊……”
王天賜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青銅扶手上,“嗒”
一聲,很快就涼透了。
他就這麼縮著,在冰冷的椅子上,在亂糟糟的聲音裡,在無邊的絕望裡,不知道過了多久。
灰霧還在飄,血幕還在靜,左眼還在疼。
而那些聲音,像是永遠不會停似的,在他腦子裡繞來繞去,把他的神經一點點扯斷。
在這個劇院裡,冇人能乾淨地走出去。
他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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