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57
貼身之物
書房門開啟,季用領著太監們齊齊下跪,高呼萬歲。
顏知跟著起身行禮,薛王也急忙拿袖子抹了眼淚,生怕被看見似的埋著頭行禮。
穿著玄色寬袖衣袍的趙珩大步徑直走向孩子,拿白玉一般的手指揉了揉薛王帶著潮氣的眼角:“彆哭了,玨兒無錯。”
“……父皇。”
“想與人親近也算是錯麼?顏卿也未免太鐵石心腸了吧!”趙珩護著雞崽子似的圈著孩子說道,“況且,當物件又如何,得到便是了。若得不到,當神仙跪拜也沒用。”
當著這麼多宮人的麵,顏知沒法頂撞,隻能在旁沉默,心裡再一次默默地想起那一句:
近墨者黑。
“也沒有哪個物件在屋子裡教訓主人的。顏卿既愛當物件,就出去跪幾天。”
趙珩待宮人百官一向寬厚,哪怕犯了錯,最多也不過是由張公公出麵罰些月給,從未有人見過這位年輕的帝王發這麼大的火,長樂宮的宮人們都嚇了一大跳。
而顏知卻很習慣了,領了命,靜靜往外走。
薛王急了,從趙珩跟前跑開,幾步上前抓著顏知的袖子拖住了他,拚命搖頭道:“父皇,不要罰先生!”
“是他自己不肯做太傅,非要做什麼物件的。”趙珩冷冷道。
在他看來,顏知向來如此,敬酒不吃吃罰酒。
再赤誠的感情給他,但凡有一絲不順心意的地方,也逃不開被他肆意踐踏。
薛王想了想,道:“不,顏大人說的沒錯。是兒臣任性,想著顏大人成了太傅便能每日見到他,全然沒有考慮顏大人在大理寺公事繁忙。”
“……”顏知低頭看向拉住自己的那兩隻小手,用力的握了握,指節都發白了,最後卻鬆開了。
忍痛割愛,對一個孩子而言談何容易?可薛王扁了扁嘴,還是說了下去:“父皇還是……為兒臣……另尋一位太傅吧。”
對於七歲孩子的割捨,趙珩似乎完全不理解:“當真?不要你的顏先生了?”
“……”薛王戀戀不捨地想抬頭看顏知,卻抬到一半便忍住了,堅定道,“請父皇為兒臣另選一位太傅。”
聽到這,顏知心中似有什麼堅固的冰霜壁壘化開了。
他不願做東宮的太傅,並非故意推脫,而是真力不能及。
如果薛王不嫌棄,他倒是願意常來陪陪這個孩子的。
隻不過,畢竟身份上不合禮數,這事八成也隻是想想,不了了之。
更何況,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想到母親的病,顏知隻覺得心中疲憊,多餘的什麼也想不了了。
趙珩抬手招了薛王過去,撫著孩子帶著小冠的腦袋,再次確認:“父皇再問玨兒一次,當真不要了?”
薛王輕輕地搖了搖頭。
趙珩有些鬱悶的收回手,看著顏知,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已尋不到理由發作了。
“好吧。那父皇便幫你另找一位。”趙珩對著孩子語氣尚且還算溫和,可抬頭臉上卻笑意全無,“找個更好的。……回宮了。”
薛王退開行禮:“兒臣恭送父皇。”
趙珩從顏知身側擦肩而過,站定片刻:“既然這沒彆的事了,顏卿也跟朕去一趟甘泉宮吧。”說罷,徑自走出書房。
書房外抱著成堆奏摺的太監累的一頭汗,不想剛到又要回去,一臉苦悶的高喊起駕。
顏知本轉身要走,忽然猶豫了片刻,回頭看了看身後安靜立在那的薛王。
此時那孩子也終於不再掩飾,依依不捨地看著他。
他已七歲,課業排的滿滿當當,不再是從前成日無事,可以在甘泉宮外閒玩,等待著顏大人出來的小皇子了。
如此分彆之後,和顏大人再見麵……會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合,他竟想不到。往後想來聚少離多,全憑天意了。
顏知原以為這孩子隻是個性粘人,倒沒想過自己有多麼特殊,也是今日才感覺到薛王這莫名的偏愛。他想不通薛王何以如此,卻也感懷孩子至純的真心。
顏知想了想,朝薛王走近了幾步,從發髻上拔下一根竹節樣式的木簪。這木簪很舊,他用了十多年,桃木的,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卻是他全身上下所剩不多的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當年趙珩的人收走了他的衣裳和物件,卻唯獨漏了這件東西,他便一直固執地帶著,像做著無聲、也無用的反抗。
他將那木簪交到薛王手中:“殿下不嫌棄的話,便將這件東西收著,留作紀唸吧。”
若是以往,他定然不會做這種出格的事,可自從知道母親的病之後,他已經開始在掐著日子活了。誰曾想,多年親朋無一字,最後的日子裡卻能得如此一份赤誠之心。
薛王低頭愣愣地看了看手裡的木簪,他先前雖覺得不捨,卻並不認為這是最後一麵。
畢竟,日子還長,分彆再久遠,還能比人的一生更長嗎?
可此時,握著那支木簪,他心裡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隻覺得眼前的人似乎準備要去很遠的地方。
他想道彆,想感謝,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惜彆夠了?”
顏知回頭,見趙珩居然還麵色不善地等在門外,於是急忙轉身走出書房。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長樂宮門口走去,走到半途,趙珩忽然放慢腳步,跟在身後的顏知和宮女太監便也放慢了腳步。
趙珩不滿,一把拽住顏知的手肘,讓他與自己並肩行,用僅他們兩人能聽清的聲音道:
“原來顏卿吃這一套啊。這招叫,欲擒故縱麼?”
顏知不帶感情地看他一眼,他完全不指望趙珩會理解人世間的“人之常情”,更彆說什麼叫“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了。
薛王至誠至善,哪裡用了計策,這人實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陛下要試試這招麼?”
若是趙珩來什麼“欲擒故縱”,顏知會立刻教他什麼叫“將計就計”,什麼叫“縱虎歸山”。
趙珩沒想到顏知會如此尖銳,有些措手不及,彷彿被將了一軍,氣焰熄了下來。
“弱者才工於心計。”趙珩緩緩道,“況且,算來算去,不過隻得一支木簪。一支木簪怎麼夠,朕得到的可遠遠不止……”
話雖這麼說,趙珩看著他發髻上原本插著木簪的地方,還是覺得那地方空得他有點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