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66
孤獨的鳥
趙珩伸手去逗趣,那白鳥也不畏人,反而往他伸出的手上蹭了蹭。
“朕忘了,他叫什麼?白鳳?”
“陛下上次來,說它叫玄鳳。”顏知回答,又道,“陛下可知,玄鳳並不是它的名字,而是這種禽鳥的名字。它不是大衡的鳥兒,是南方出海的客商帶回來的品類。”
顏知之所以會知道這一點,隻是為了瞭解這種鳥兒尋常吃什麼,而讓人打聽到的。
趙珩並不是很在意顏知糾正了他,隻覺得聽顏知對他說話便覺得很開心:“原是如此,那是朕誤會了。”
他盼顏知能一直這樣和他多說說話。
顏知繼續道:“這外來的品類固然稀少,在貴族商賈裡卻也是尋常玩意,可譚相卻拿這鳥獻給陛下,陛下可知,它的名貴之處在哪?”
“在哪?”
“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
“這類鳥,原是很少說話的。”顏知雙眼沉沉看著白鳥,“要教會它學舌,需得將自幼將它關在籠子裡,拿不透光的厚棉布罩在籠子外,讓它獨自在籠子裡生活一兩年,期間周遭不能有鳥聲,也不能有人聲犬吠,終日隻能聽見馴鳥人口中那麼一句或是兩句討趣的話。就這樣,十隻裡頭,才會有那麼一兩隻能學的惟妙惟肖。”
“為了讓他覺得,隻有學會這一句,才能告彆孤獨麼?”趙珩瞭然,由衷道:“真是個好法子。”
顏知疲憊地垂下眼,他又忘了趙珩沒有常人的心智,與他說這些簡直是對牛彈琴,自己也實在是自討沒趣了。
隻是他不知道,趙珩雖沒有體會到他的言外之意,卻是最懂孤獨的。他從幼時起便常常覺得自己被困在籠子裡,籠罩在黑幕中,所以他非常理解玄鳳這種鳥。
如果有能讓他從這種孤獨中掙脫出來的希望,他絕對會緊緊抓住,從此再也不會鬆手。
是夜,他時隔多年再一次摟著顏知入睡。
他一貫睡覺淺,夜裡入睡時,身邊一個侍奉的人都不能留,無論那是伺候著他長大的張禮,還是常年隨身的影衛。
去青麓書院時,先岑皇後書信裡也提了這事,所以江瓊才會特地給他騰出一個大房間單獨住著。
可是後來,他卻親自把顏知接去與他同住。
回到雍京後,他恢複了獨自入睡的習慣,每次傳顏知來也不過白日宣淫,完事便讓他走,從不會留他在甘泉宮過夜。
而如今,卻又一次為同一個人打破了這個習慣。
趙珩還記得在書院時,平時一驚一乍的顏知夜裡睡起來卻沉穩得很。
而他不同,睡覺總是斷斷續續。
每次睜開眼,借著月色看到眼前顏知那張睡顏像嬰兒一樣毫無防備,安心的笑意便不自覺的溢滿了他的雙眼。
可這一夜,他幾次轉醒,卻看見顏知睜著眼睛,失眠到淩晨。
那纖長睫毛的陰影中,一雙眼淡漠而無神,望著除了床幔之外,空無一物的床頂。
他還從沒有這般清晰的察覺過——顏知已完全變了一個人。
***
接下來,顏知當真在府中好好的休養了數日。
與先皇不同,趙珩相當勤政,雍京三日一小朝,半月一大朝。接連兩次早朝都不見大理寺卿的蹤影,官員中自少不了有些微詞,可看見皇帝並無怪罪意思,也不敢貿然在殿上直言。
顏知白天在府中翻翻醫書,晚上陪出宮的趙珩睡覺,不用忙大理寺的事,也不用給趙珩籌備名單,清閒得很。
皇帝把顏母藏起來之後,兩人的關係反而變得親密了。同住在顏府的季立春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上具體是哪裡。
更怪的是那個翰林院的年輕人,顏知昏迷時那般關切,第二天還跑來打聽,可得知顏知無恙之後,卻就此消失了,從未上門探望。
一個兩個,都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天傍晚,顏知照舊在臥房中看書,隻等著入夜後趙珩過來。
他最近成日待在府裡,天氣又熱,便日日隻在中衣外著一件開襟的單衣。
按理說,身為臣子這樣迎接聖駕無異於給皇帝當麵一耳光,不過趙珩私下對這些繁文縟節從來是不在意的。
暮色西沉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下人的通傳:
“老爺,門外來了個人,說叫顏光仲,是您在鹹陽的親戚。”
顏知記起母親先前的話來,合上書,一時無言,看看窗外天色漸晚,心道來得不是時候。
門外沒得到回話,催促了一聲:“老爺?”
“知道了,請客人去前廳吧。”顏知吩咐道。
他立刻起身,找了一件見客的燕居服換上,帶好發冠,腳步匆忙趕往前廳。
他趕到時,他的堂兄顏光仲已經在前廳等候。
顏府的下人雖不聽令於顏知,禮數上卻是周到的,前廳茶幾上已擺了熱茶水,堂兄卻因為侷促沒有坐下,而是在前廳門口徘徊。
堂兄已三十有餘,八年未見,身形早已變得厚實很多,背影越來越像過世的伯父。
顏知看著,愈發心生愧疚,隻是腳步不曾緩下來。
“堂兄。”
顏光仲循聲回頭,差點沒認出顏知來。
八年前一身麻布粗衣前往雍京趕考的堂弟,如今卻一身華美錦緞朝他走過來。他身量拔高了一些,隻是體格仍舊單薄。
更重要的是,那少年人纔有的衝勁似乎在這雍京被完全磨滅了,曾經心氣極高的眼神不再,就好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他的肩上。
顏光仲倒沒有想太多,隻是感慨為官不易:“堂弟!多年未見,你都好嗎?叔母呢?身體可還好?”
顏知沉默片刻,道:“都好。”
“對了!”顏光仲想起什麼,跑到茶幾旁,將兩個麻袋拖了出來,“堂兄給你帶了收成的新麥,還有一包蓼花糖。堂兄知道,你在雍京做了大官,我拿不出彆的,這些粗鄙的東西,你彆嫌棄。”
“……”看到來自家鄉的土產,顏知微微動容,卻很快將情緒收了回去,“堂兄此次前來,可是有什麼事?”
按說遠親到來,怎麼也得先洗塵接風,吃過便飯見過高堂,裡裡外外的寒暄一番再問正事。
顏知這麼直接問,實在是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