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84
狩獵
在禮部加緊的操持下,不出幾日,雍城城郊的皇家獵林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冬日狩獵大會。
朝陽初升,照亮了廣袤的狩獵場。臨時搭建的華麗帳篷點綴其中,彩旗飄揚,分外招搖。
帳篷外的圍場入口,所有文官武將和羽林軍列隊整齊,會騎馬的都上了馬,不會騎的也都牽著,浩浩蕩蕩的馬隊威武而肅穆,等待著皇帝的到來。
顏知牽著馬在人群裡站著,他並不會騎射,也不喜這種獵捕場麵,原不願來,卻挨不過江師兄的軟磨硬泡。
因著江先生這層關係,他總拿江師兄沒辦法。哪怕他找了許多理由,對方一句“來吧,就當散散心。就這麼說定了。”他便感到沒法回絕。
這種時候,武將們才摩拳擦掌想著打獵,文人聚眾,便定是爭做直臣。
他站在人群裡,遠遠便聽見為首的幾位內閣在議論著皇帝如今性情大變,想一出是一出,上朝批紅都不似從前,還輕慢老臣,耽於逸樂之類。
“顏大人”站在他身旁的宋融見他聽得專注,會錯了意,道,“您莫往心裡去。”
顏知淡然道:“不會。”
他知宋融忠君,聽了那些心中難免不忿。說來慚愧,他聽了那些,心裡雖然也有些憂國憂民的情懷,可那情懷中卻夾雜著一絲私情——聽說趙珩不似從前,他心裡才踏實。
不多會兒,人群靜了下來,隻見一小隊騎兵遠遠向著獵場趕來。
為首的正是身著玄色勁裝的皇帝,腰間懸著牛皮鞭子,繡著五爪金龍的黑披風在身後高高揚起,宛如一位威嚴的戰神。
他騎著一匹通體純黑的高頭大馬,馬鞍上鑲嵌著金絲珠寶,耀眼而奪目,可最讓人移不開眼睛的,當屬他背後那張寶弓。
那把弓由珍貴的檜木製成,工藝精湛、無與倫比。弓身呈漆黑,其上雕刻著繁複精緻的暗紋,修長而柔韌,如同一隻黑鷹展翅欲飛。
在他身後跟著一隊近衛羽林軍,顏知一眼掃過,思南赫然在列。
自從那日離開甘泉宮,顏知又有許久未見趙珩,遠遠看見他的身影還是惴惴難安,待這一隊人馬走近他便全程低著頭,跟著群臣行禮。
趙珩的目光掃過人群,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後便不露神色的策馬而去。
其實傳聞都沒錯,趙珩確實不愛圍獵,在他看來,這活動就像一群人突然衝進其樂融融的美滿人家裡大開殺戒。
他可乾不出這種事。
在這世上繁衍生息的生靈何止千萬,卻似乎還沒有一類,比人更該死。
隻不過當他回到獵林外,看見牽著馬走在溪澗旁的顏知,便覺得這一番大動乾戈也是值了。
顏知與宋融都不會騎馬,原本是一同牽著禦馬監配給的馬兒在獵林外隨便閒逛。
朝中官員裡,唯有宋融知他等著回鄉奏疏,一路走一路勸,他又無法將實情和盤托出,著實有些難以應對,於是便找了個藉口脫身,帶著馬兒來溪澗旁喝水。
馬兒刷子一般的睫毛優雅地覆蓋著溫柔的大眼睛,喝了幾口清冽的河水,便甩甩頭,開心的發出了些噅兒、噅兒的叫聲,顏知看著覺得有趣,笑著伸手拍了拍馬脖子。
那馬兒似有靈性,得了便宜賣起乖來,調轉方向,低著頭將腦袋不停往他懷裡拱,像是在催促他騎上來。
顏知退開幾步,它便往前幾步,噅噅叫著,步步緊逼,動作和緩並不粗魯,看得出沒有惡意。
顏知哭笑不得,拉了韁繩便將那顆大腦袋推到一旁,牽著馬兒從溪澗旁離開。
趙珩騎在馬上遠遠看著,麵帶笑容的顏知對他而言無比陌生,入朝之後,就再沒見顏知笑過。他幾乎都忘記了,顏知笑起來是那般神性的。
如今他記起來了,那笑容他分明是見過的。
當年他剛到青麓書院,找顏知歸還食盒時,便看見他坐在院子裡,將自己的飯餵了貓兒。看著貓兒吃食時,少年清秀的側臉上露出了一抹溫和笑意。
恰如此時此刻。
十年時間原來不曾改變他分毫。
喂養多年的貓也可以,剛剛結識的馬也可以,顏知的溫柔可以給任何事物,那為什麼就不能分他一些呢?
趙珩再難以忍耐,示意跟隨在後的思南原地等待,便獨自策馬朝著河邊的一人一馬而去。
馬蹄聲驚動了顏知,他回頭看見來人,臉色當即變了,穩穩站住腳跟,拉著馬兒,恭順地低下頭。
“籲——”趙珩在他跟前勒停。
馬兒見人奔襲而來有些躁動,顏知趕緊拉穩了韁繩,然後一揖:“微臣參見陛下。”
“免禮。”趙珩高坐馬背上,隻能看見顏知低著頭的顱頂,看不見他的臉,於是便翻身下了馬,朝他走近了幾步,“顏愛卿,許久不見。”
“回陛下,臣身體尚未康複,故而早朝告假……”
同樣是後退幾步,顏知臉上的神情卻不似方纔對待馬兒那般,眼神已維持不了鎮定了。
他牽著的馬兒似乎也通人性,看出他的異樣來,在原地不安的踏著馬步。
趙珩卻假裝看不見他慌亂,牽著馬越走越近。
顏知見他朝著自己抬手,整個人僵住,好在趙珩隻是摸了摸他側後方馬兒的鼻梁。
他倒是擅長安撫馬,隻是摸了幾下,馬兒便不再不安踏步,順服地垂下了大腦袋。
“顏愛卿是不會騎馬麼?”
“回陛下,臣不曾學過。”
“朕教愛卿?簡單得很。”
顏知顫顫道:“臣、臣……尚未康複,身體虛弱……”
“誒,那又何妨。騎馬耗不了多少體力。”
趙珩再次抬手,這一次他不再迴避,穩穩的抓住了顏知的手肘,將他拉到了自己的馬側。
顏知腳下抗拒,卻再一次感受到趙珩那驚人的手勁,自己那幾分不情願根本敵不過他的執著,被生生拽到趙珩那黑色的馬左側。
趙珩的馬兒也莫名有種壓人的氣勢,垂眼看著身側的人,那眼神沉穩又深邃,和尋常馬駒的親和感完全不同。
顏知臉還繃著,裡麵卻已是魂飛魄散,趙珩卻安之若素地在他身後指導:“抬腳,踏上馬鐙。”
顏知知道趙珩對兩人關係誤解極深,如今看來,恐怕還有再續前緣的天真打算,這一腳踏上去,事情便不會簡單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