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85
在意極了
顏知知道趙珩對兩人關係誤解極深,如今看來,隻怕還有再續前緣的天真打算,這一腳踏上去,事情便不會簡單結束了。
於是他掙開手肘,轉身麵朝趙珩,低著頭道:“陛下不必在臣身上耗費心力。”
他這句說的模棱兩可,既可以是說教學騎馬,也可以是其他的意思。
為免尷尬,他便又補充了一句:“將士們都在獵林中狩獵,陛下何不也去一展身手。”
“朕不忍呢。”趙珩道,“飛禽走獸在春季繁衍,這一年忙於生計,耗費不少心力,才將幼崽撫養成年。到頭來,被朕一箭穿心,於心何忍?”
“……”
這番話確是至善,可出自趙珩的口,實在令顏知感到割裂。
說到底,這狩獵大會不就是他一拍腦門便要舉辦的嗎?
顏知心下困惑,隻是還沒來得及生疑,趙珩忽然自行翻身上馬,然後抓住他的手臂,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也一把拉上了馬。
“……陛下!”
“坐穩了。”
趙珩垂眼叮囑,輕輕一踢馬腹,那大黑馬便疾奔起來。
馬兒在野地裡越跑越快,顏知斜坐在顛簸的馬背上,背朝著前方,隻感到風速極快,嚇得麵色如紙。
他這一身就不是騎馬的勁裝,官服的寬袖和衣擺在風中拉扯得獵獵作響,原本順服在背後的烏發也淩亂揚在空中。
比起跌下馬的恐懼,擋在他視野前的胸膛更加令他心悸,顏知一心翻身下馬,試了一回,便被趙珩手持韁繩和馬鞭的手緊緊地圈在中間。
僅憑著直覺,顏知便再次認出了他。
不是什麼誤解了關係,也根本沒有失去記憶,趙珩不過是和八年前一樣,設下埋伏,等待著觀賞自己愚蠢落入陷阱的模樣。
趙珩哪想那麼多,抱著顏知開開心心地在野地裡跑了兩圈,隻覺得江山如畫,美人在懷,春風得意馬蹄疾。
“顏愛卿……”
縱馬飛奔,心馳蕩漾,趙珩忽然想要親一下懷裡的人,低頭卻才發覺對方早已雙眼通紅,長長的睫毛上沾著淚。
趙珩當即心裡一咯噔,訕訕的勒了韁繩,將馬的速度降了下來。
“嚇到愛卿了?”
顏知不說話隻是掙紮著想下馬,他已認定趙珩在裝模作樣,雖然不知對方的目的,卻已是嚇得失魂落魄。
趙珩的陷阱裡鋪了什麼,八年前的甘泉宮他便已試過一回了。根據顏知的經驗,他即便用最壞的惡意去揣摩趙珩,也不會有趙珩本人那樣瘋狂而不可理喻。
可如今他連這馬背也逃不開,趙珩將他摁在馬上,一邊擦拭他的眼角,一邊繼續著表演:“顏卿這是還在怨朕吧?”
看著他惺惺作態的模樣,顏知的眼神漸冷:“陛下多慮了。”
“……”趙珩怔住,看著顏知這個樣子,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臣與陛下之間從不曾兩情相悅。”顏知說道,“陛下忘了,臣卻一生都忘不了,那就讓臣來提醒陛下發生過什麼吧……”
顏知幾乎是用一種自虐的方式將過往鋪開。
第一次,在青麓書院做雜役的他,因為向江先生舉發了“岑玉行”的罪行,在棲梧院被對方摁在書案上強暴。從此意誌消磨,幾乎斷送了前程。
第二次,高中進士,初入甘泉宮的他不自量力,仗著身量高了幾分,便以為可以和趙珩一較高下,抵死反抗,卻反遭對方變本加厲地打壓,幾個時辰裡被折磨得幾乎去了半條命。
那次,趙珩不得不找了太醫來善後。可他不過養了幾日的傷,接下來便又是三天兩頭的折辱。但凡抵抗,他便被捆縛成各種姿勢,吊在各種地方,趙珩甚至曾經找太監來壓著他,當著旁人的麵侮辱他。
從第一次、第二次,到第十次、第二十次,再到一百次,一千次,在哪裡,發生過什麼,顏知每一次都記得清清楚楚。
多年來,所謂的“不在意”隻是他矇蔽自己的話。
他在意極了。
“彆說了。”趙珩在他說到第六次的時候打斷了他。
不是因為他聽不下去,而是顏知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知道顏知的身體支撐不下去了。
顏知的眼眶裡蓄著淚,臉色已是那般難看,嘴上卻還是不饒人:“陛下不是想要記起來麼?這就聽不下去了?”
趙珩道:“顏卿,你乖順一些,朕將來絕對不會再那樣對你。”
顏知幾乎啞然失笑。
他的直覺果然是對的,趙珩能裝失憶,也能裝明君,卻獨獨沒法裝作一個有正常心智的人。
這是趙珩天生缺失的部分,註定異於常人的地方。
全天下隻有趙珩,會在聽瞭如此聲淚俱下的控訴後仍不知悔改,無動於衷,甚至還說“你何不乖順些”。
可趙珩卻自覺說得認真,他自認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強逼顏知了。
現在顏知情事上已不再反抗,每一回光靠著後麵就能到好幾次,明明也是喜歡與他歡好的。
他們倆就這麼廝混下去,為什麼不可以呢?顏知為什麼不願意?
趙珩沒得到顏知的回複,卻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恨意,於是再次乾巴巴道:“從前的事,朕向你道歉……我們重頭開始,好麼?”
趙珩的道歉,任誰來,也聽不出絲毫的歉意。他就像在模仿著世上的人,做出“道歉”這一行為,因為他知道,人心肉長,“道歉”通常會得到“原諒”。
有時顏知覺得,眼前這個皇帝,像錯投生了人道的一隻牲畜。
顏知緩了緩,氣息平穩了下來,過去這一個月他心情平複許多,如果趙珩願意繼續演下去,管他是真是假。
趙珩不殺他,也不放他,那麼他再找機會下手便是。
無非再屠一回龍罷了。
但是……如果趙珩願意放他走,顏知想,那就互相放過吧,他也累了。
“陛下若真有歉意,便允臣回鄉吧。”
“……”趙珩沉默了很久,始終沒有回答。
顏知掙動了幾下,趙珩這次倒沒再攔阻,翻身下馬後,伸手去扶顏知。
顏知卻不握他的手,從黑馬的另一側躍下,略顯狼狽的摔了下來,他踉蹌了幾步,穩住腳步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趙珩看著他的身影遠走越遠,眼神也越來越黯。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顏知若是不在了,他反正活著也沒勁,不如隨顏知一起去了。
隻是眼下,他私心還想和顏知多繾綣幾年。
且不論有沒有下輩子,就是有,他自知殺孽重,下輩子他投生豬狗都難說。
而顏知和他不同,顏知的雙手太乾淨了,他的眼睛,他的心,他整個人都太乾淨了。
自己每次殺完人後,彆說血,連血腥味都不會沾染,顏知則沒有那樣的本事,每次出現在現場,沒動手,卻總把自己搞的很狼狽。
可他們若一同死去,一同站在地府判官的麵前,保管顏知纔是那個身上一滴血都沒有的人。
趙珩很清楚,這一生糾纏結束之後,他便會撇下自己,去更好的地方了。
死後如何他也顧不到,人生在世,橫豎就這麼幾十年,既然如此,他自然一刻都不能浪費。
都是那季立春的餿主意,說什麼“要想治好顏知的心疾,原來的陛下就必須死。”,害他一個多月見不著顏知。
人生得意須儘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季立春是大夫,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治病,趙珩也差點被繞進去了,忘了自己隻是想要留住顏知。
仔細想想,哪有那麼麻煩?如果他要逃,就把他鎖在深宮中,找幾百個人盯死了;如果他想尋死,便挑斷他的手筋腳筋,或毀了他的神智,讓他變成一個傻子。
隻是顏知永遠不會對他露出那種笑容罷了。
但那是更奢侈的追求。
一個溫飽都不能滿足的人,如何敢肖想更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