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93
展翅高飛
說完了那個案子的事後,季立春恢複了正常的音量,歎氣道:“先前種種,是我一葉障目,以至於未能及時察覺,顏大人已病重至此。”
“病重?我?”顏知有些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這八年來季立春一直都在他身邊為他調理身體,他的身體除了羸弱些,並沒有什麼大問題。
“顏大人,您聽說過鬱症嗎?”季立春道,“我翻閱了許多醫典,也隻找到很少的記錄。但這種病症確實是從古至今都存在的。患病人會終日感到疲憊,空虛,鬱鬱寡歡,白日少食,夜裡失眠。還有許多,比如,自視過低,過度愧疚,甚至產生輕生的念頭。”
不是重陽日這場變故,加上聖上的提醒,季立春或許至今也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想。
而如今想來,樁樁件件,都在顏知身上一一顯現。他的病症就這樣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變得越來越重,而他竟毫無察覺。
實在是枉為醫者。
季立春道:“顏大人,請您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也給您自己一個機會吧。”
“季太醫……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不是什麼鬱症。”顏知淡淡道,“這是我和趙珩之間的恩怨,我不希望任何人介入。”
“那冒昧問一句。離開雍京,回到鹹陽後,顏大人打算做什麼營生呢?”
話題突然跳到這,顏知沒有準備,一時被季立春問住了:“……”
季立春看他表情,便知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顏知並沒有回鄉重新開始,好好生活的打算。
當初顏母病重,顏知都能把事情往“報應”上想,可見他內心中有多麼煎熬。那些人命壓在他心上,若無人開導,他最終隻會在內疚中引咎自戕。
“季大人,此事與你本無乾係,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暴露了心事的顏知惱羞成怒。
季立春道:“顏大人……您相信來世嗎?”
“……我……我不知道。”顏知如實道,占據他腦子的事實在太多了,他確實從未想過這種虛無縹緲的問題。
“我不信。”季立春道,“若真有來世,萬事都可以寄托於來世,我又為何要一心撲在岐黃之術呢?”
“人活一世,所以性命纔可貴,躺在我麵前的每一個病人,若不能活下去,總會留下沒做完的事和許多遺憾。”
“我便是抱著這樣的信念,成為一個醫者的。顏大人問我為什麼要苦苦相逼,這就是我的理由。”
顏知微微動容,恍惚間才發覺站在他眼前的人和陸大人是那樣的相似,他們都一心追尋著自己的“道”。
顏知仍舊不想旁人來乾涉他的事,可聽完這番話後,還是主動接過了對方手中的方子。
“我會按時服藥的。”
哪怕為了這位醫者的心血,顏知也再沒有拒絕的理由。可即便如此,他也僅能做出這樣的保證。
“季大人,請回吧。”
***
府裡要帶走的東西大多早已經收好了,但為了這張調整過的方子,顏知又上了一趟藥鋪,回來的時候,時間已臨近傍晚,於是不得不延遲一日出發。
第二日一早,顏知拿著一小碟的漿果,在天井旁的雕欄上輕輕敲了敲。
“篤篤”兩聲,那隻白鳥便在屋簷上探了頭下來。顏知抬頭看見它,便將手裡的小碟子放在了雕欄上。
白鳥從屋簷飛了下來,停在小碟子旁收起翅膀,銜起一顆漿果,伸長了脖子往肚子裡咽。
顏知環著雙臂靠在一旁看它。
府邸裡安安靜靜的沒有一個人,許久無人清掃,茶幾,書案,花瓶,古玩,甚至盆景上都積了一層灰。
他的行囊就放在不遠處的窗欄上,除了路上的藥便隻裝了些細軟和換洗的衣衫。行囊旁,放著一個皂色布帛包裹著的四方盒子。
而白鳥沒察覺這地方和從前不一樣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一顆顆的吞食著果子。
快吃完的時候,白鳥一時失手,尖喙中滑落一顆小漿果,掉在了地上,滾了幾圈。
顏知彎腰拾起那顆漿果,見上麵沾了幾粒灰,渾不在意地在雪白昂貴的衣袖上擦了擦,然後重新放回到那小碟子裡。
“我要走了。”
本沒打算和任何人道彆,卻竟是一時沒忍住,對著一隻連名字都沒有的鳥雀開了口。
顏知看了半天白鳥,直至它吃完最後一顆漿果,也抬頭側著臉與他對視,方道:“你往後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身去取放在窗框上的行囊,抱上母親,徑直往月洞門外去了。
他穿過花園,走進主院的迴廊,來到顏府大門,正準備推開偏門時,聽見身後傳來羽翼撲棱聲,回頭便看見那白鳥朝他飛了過來,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大概是察覺了最後一個人也即將永遠離開這曾經金碧輝煌的地方,它有些無措了。
顏知將裝著母親骨灰的盒子放在一旁的石墩上,又將拎在手中的行囊往肩上一挑,騰出手來抓住那隻白鳥。
白鳥的身體在冬日裡顯得很暖和,手心能感覺它比人更快的心跳。
“去吧!!”
顏知將他朝著天空一丟,那白鳥便撲騰著翅膀飛出了這四方的天井。
旋即,他也帶上東西,轉身推門離開了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