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94
立儲
雍城前一夜下了雨,日出時街上都霧濛濛的,頗有幾分“渭城朝雨浥輕塵”的感覺。可是無人為他設離筵餞行,也無人勸他更儘一杯酒,因為顏知誰也沒通知,便直接出發去了東市車馬行。
鹹陽與雍京不遠,馬車行官道是五日,顏知有朝廷下發的路引,手續齊全,也不講價,一切自然順利非常。
市集上的百姓南來北往,未必互相都認識,卻也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塊,討論起昨日下發的聖旨。
“聽說了嗎?昨日聖上下詔書,冊立薛王殿下為太子,冊立大典就定在來年開春。”
“薛王殿下纔多大?如此急著立儲,難不成聖上的身體……”
“可不敢說。”
大衡朝皇室人丁稀薄,迄今為止,說是三代單傳也不為過。上一次國本之爭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隻是當今聖上身強體健,年僅十九歲便喜得一子,害眾人原本還以為皇室從此必將開枝散葉,人丁興旺起來。
誰料七年過去,非但皇嗣就這麼一個,聖上龍體也開始抱恙了。
皇嗣稀薄,國君體弱,加上這七年來,聖上對獨子肉眼可見的重視與疼愛,當初那些口若懸河,犯顏進諫,就差指著小皇子鼻子罵他野種的言官也收斂了許多。
大衡朝正值國力雄厚,因此皇室做什麼都有的誇,哪怕是人丁稀薄這種明擺著不利於安定的事實,也被百姓當做笑談,街頭巷尾的都說什麼“龍生一子定乾坤,豬生一窩拱牆根”。
顏知在旁聽了一會兒,便知道這一次冊立太子,趙珩在朝堂上受到的阻力,或許還遠不如去年封王來得大。
如此一來,他在走之前也多少心安了些。
找了馬車,雇了車夫,很快,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自東城門而出,顏知如願踏上了回鄉的路。
趕車的馬夫叫徐力,四十來歲,健談得很,一路上說這聊那,卻也知分寸,顏知答的含糊的地方,他便絕不多問。
他趕車的技術也是極好的,馬車不快不慢地在官道上駛著,馬蹄聲穩定地像打著節拍,車軲轆在堅實的路麵上滾動,哪怕偶爾碰到幾個小石頭,車身也不過輕輕一震。
隻有帶著幾絲寒意的微風漏進厚實的簾子,令靠坐在馬車裡的顏知有一種正在離開雍京的真實感。
“客人您也是不趕巧,若是早幾個月或晚幾個月,車馬費起碼能省上多半。臨到年關,回鄉的客商多,便會貴上不少。”
徐力見顏知衣裝不菲,回鄉卻置辦了他這種樸素的馬車,猜想他出自什麼沒落家族,祖上闊綽過,如今卻手頭拮據,才起了這一話頭,“這一兩個月流寇也是最多的,不過,客人您放心,咱們走的都是大路,白天趕路,不太可能遇到。我徐力跑這條官道幾十年了,載過人,也運過貨,從來沒出過事。”
“……”
不說還好,這一說,顏知倒是開始擔心了。
他將四方的盒子往身後藏了藏,有點後悔沒把短劍帶上。不過轉念一想,流寇作案應該隻是圖財,便又穩住了心神。
“唉——”
徐力忽然罵了一聲,顏知感覺馬車忽然朝左偏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扶住馬車壁穩住身體,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徐力道,“您呢?沒摔著吧?”
“無妨。”
顏知掀開右側的簾子往外看,並不見什麼異常,他又往來路看去,隱隱約約在官道上看見一小灘暗色。方纔馬夫那一下,想來就是為了避開那灘東西。
不過片刻,那一抹暗色已在車輪帶起的塵煙中消失不見。
顏知默然放下簾子。
連血跡都認不出來的話,就彆說是大理寺的人了。
血跡已變黑,顯然已不是才發生的,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可能是野獸捕獵留下的痕跡。
顏知勸自己彆多想,可心裡還是難免忐忑:“徐大哥,離前麵城鎮還有多遠?”
徐力道:“前麵最近的城鎮就是眉城了。再一個多時辰便到。”
此次回鄉,顏知不求速達,隻求穩妥,算算再過一個多時辰便已是傍晚,於是道:“那咱們便在眉城過了夜再走吧。正好我也要煎服方子。”
“好嘞。”徐力爽快應下。
第二日重新上路,顏知一路掀著簾子看,看了一上午,也沒看見什麼可疑的人,且路上也不再有血跡,他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想來官道上都是南來北往的馬車,軋死隻田鼠也是有的。
正放下心來,忽然感覺馬車的速度降了一些,徐力似乎在調整方向。
“怎麼了?”顏知又去馬車的另一側掀開來往後看,仍未見什麼可疑跡象。
“有、有輛馬車停在官道中央。”
顏知心裡一個咯噔,立刻弓身掀開前方的布簾,果然見一輛華貴馬車停在前方。車夫不見蹤影,馬車裡也安靜的不像有人,隻有四匹拉車的馬在前麵焦躁不安的原地踏步。
荒郊野嶺,一輛如此華貴的空馬車停在官道上,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遭了流寇!
至於車上的人,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徐力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準備加速繞過那輛馬車,顏知卻依稀聽見一旁的密林裡傳來呼救聲,當即道:“停車!”
“客人!可不敢在這種地方……!”
“停車。”顏知又命令了一次,徐力纔不情不願的停下馬車。
“好像有活人聲。”顏知看了看四周,試圖辨彆聲音的方向,“你帶了家夥沒有?”
“有是有。”徐力從馭位下拿出把柴刀,那是他們這些車夫都會準備的防身家夥,可他卻從未真正用過,還沒見著流寇便已自己嚇的滿頭大汗,“可是,我,我不敢!”
“無妨。”顏知鑽回馬車,在行囊裡摸出錢袋放進懷裡,然後接過車夫那把笨重柴刀,跳下了馬車,“徐大哥,勞煩你去前方城鎮報官。”
徐力大驚,他一直以為自己載著一個病公子,哪料對方膽量竟是堪比綠林好漢。
“客人!還不知流寇有幾人,你雙拳難敵四手,況且還有病在身,如何能敵那些悍匪?”
“我會小心行事。你快去快回。”顏知簡略回道,想了想,又囑咐道,“若我出事,勞您將我車上的東西送到鹹陽城涇陽縣,打聽一戶叫顏光仲的人家。那是我堂兄,他必有重謝。”
說完,顏知便轉身跑下官道,擠進了一旁齊人身那麼高的灌木林中。
顏知並不是一個自不量力的人,隻是已無法對絕境中求生的人視而不見,因他至今難以忘卻那年冬天紅白梅樹下的那一卷小席子。
世道艱險,一時的視而不見,便可能又是一條無辜的性命。
手裡的兵器並不趁手,若是人多,硬拚肯定是不行,隻能隨機應變。
如果那些流寇隻是求財,並非窮凶極惡之徒,他身上銀兩是他為官八載的積蓄,不是小數額,或許能換幾條命回來。
可不管怎麼說,在那之前,他得先找到求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