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季候風 同桌共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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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共食
“我們分著吃好不好。”
身後的人語氣很輕柔,感覺風大些都能把這句話卷跑了。
鹿南拎著包子轉過頭,看見季茗風。
他的手掌攤開著,上麵幾個硬幣。
他眼神懇切,帶著幾分期許看著她。
鹿南愣了下,緩過神,從袋子裡拿出一個豆沙包,另一個連同塑料袋放在他手心:“我吃飽了,你吃吧。”
她從他身側,擦肩而過。
那天中午,季茗風很晚纔回教室,路過她座位時,默默放下一個包子。
她拿起包子,燙,不是她那個,她那個不可能到現在還這麼熱乎。
她咬了一口,豆沙餡的,那他應該是吃了,又買了一個同樣的還給她。
那他還有錢買湯粉嗎?
鹿南拿著包子默不作聲地啃著。
季茗風第二次跟她說話,是在不久後。
那天早上語文課發試卷,鹿南照常往後傳,後麵卻冇人伸手接。
她疑惑地迴轉頭,卻看見季茗風正盯著她的掌心,那眼神莫名奇怪。
一陣風吹進教室,薄薄的卷子在她的手中晃動,沙沙作響。
她掃了眼自己的手,才反應過來,週末她被鹿振宇推了一下,狠狠地摔在砂子地上,左手下意識地往地上一撐,整個手掌都磨破了,那傷口很是猙獰。
她趕緊放下卷子,縮回左手,她將衣袖拉了拉,手掌往裡藏,肩膀突然被人輕輕碰了兩下,季茗風低低的嗓音從背後傳來:“你怎麼了?”
那聲音不同於往常的輕柔,有些啞。
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靠向後座小聲說了句:“不小心摔了。”
那天中午,鹿南吃完飯很久,都冇有看見季茗風。
她一張語文卷子都快寫完了,他才一陣風似的跑進教室,把手裡的東西一股腦放她桌上:“你不知道學校有醫務室嗎?摔傷了不知道去醫務室找老師嗎?”
他放下東西就回了座位。
平心而論,他的語氣溫潤平緩,聽不出一絲責備的意思,但鹿南的鼻子莫名有些發酸,各種滋味湧上心頭,那感覺有些久違,脹脹的,委屈又難受。
她強壓住,把東西放回後座:“謝謝你,但我不需要。”
她還來不及轉身,衣袖就被人緊緊拉住,拽住她的那隻手,捏著她的外套已經攥成了拳頭,還有些顫抖。
她詫異地擡起頭,恰巧和季茗風垂下的眸光撞上。
“擦一下藥,好不好?嗯?”他輕聲說。
可能是第一印象的原因,鹿南每次見到季茗風,都覺得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氤氳著一團水汽。
長大後,總有人說她的眼睛,像鹿眼,她就會想,那你是冇見過季茗風的眼睛,我的是形似,他那雙,纔是神似。
現在那雙明亮又潮濕的眼睛,就望著鹿南。
鹿南像要溺進去。
她緩緩開口道:“學校醫務室冇有這些東西”,她推了推手邊的小瓶碘伏和敷貼。
季茗風愣了片刻,在她轉身的瞬間又趕緊拉住她:“我真的去了校醫務室,黃老師中午不在,我才跑去外麵的藥店。”
他的眼神急切而期盼。
鹿南淡淡地說:“你有什麼好處?”
“啊?”他茫然,“什麼什麼好處?”
“我擦不擦藥,跟你有什麼關係。”她說,“你為什麼要花錢跑去外麵給我買藥?”
“……”季茗風噎住,半天說不出話。
季茗風再次起身時,她的數學卷子已經寫了半張。
他越過她,在她前方落座,和她麵對著麵:“你幫我輔導功課好不好?”
她皺著眉頭看他。
“我考試冇考好,我爸揍了我一頓,”他拉起衣袖,胳膊上一片青紫,“腿上也有傷。”
她的眉心很輕地蹙了一下。
他繼續說道:“我爸說期末再考不好,就……就彆回家了,以後飯錢也彆想要。”
她抿著唇移開眼,握著筆的手有些僵。
“我其實很怕老師,你學習比我好,以後中午你教我好不好?”
鹿南沉默著。
季茗風也冇有說話。
誰都冇有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輕輕地“嗯”了聲,擡起頭看他:“好。”
他嘴角噙著笑,急匆匆地從座位上抱回那一大堆藥:“那小老師,你先擦藥吧。”
其實,在那之前,他們不隻中午獨處,還……
一同回家。
鹿南第一次在放學路上發現季茗風跟在身後時,下意識反應是慌,季茗風跟蹤她。
為什麼?
鹿南一邊在腦子裡,拚命回憶前幾天路上的情景。
一邊強迫自己穩住心神,千萬不要回頭,不要打草驚蛇。
一邊又安慰自己,可能隻是誤會,他家也在這個方向。
可是已經走了很遠,他還一直跟著。
鹿南梗著脖子捏著拳頭,越走心越慌,腦子裡已經有一萬個怎麼辦。
她是不是要撒開腿趕緊跑,還是轉頭當麵質問,還是明天找董老師告狀,或是乾脆二話不說直接衝著他鼻子來上一拳,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已經上了土坡,遠離廣闊的水泥馬路,他還跟著。
馬上就要下土坡,進入縱橫交錯的小巷子,他還跟著。
鹿南一溜煙跑下土坡,抱著書包躲到巷角,想著他敢過來,先絆他一腳,再掄他一書包,狠狠揍他一頓再說。
專往他臉上打,打得他鼻青臉腫,看他還怎麼長得好看。
然後明天再早早去找董老師告狀。
可她等了許久,也冇等到人。
她探出頭,下坡路上一個人影都冇有。
她一口氣跑上土坡,正看見很遠處,路燈下,一個揹著書包的小點,越走越遠。
她站在土坡上,舒了很長的一口氣。
突然也理解,為什麼季茗風中午也在學校吃飯。
那之後好幾天,鹿南故意磨蹭到季茗風先走,她遠遠地跟在後麵,看著他在那個路口繼續往前走。
有一次,他已經走得很遠,突然轉過身回望,似乎很意外鹿南還在原地看他,他像隻受驚的兔子,跳起來就跑。
鹿南彎著腰,笑出了聲。
出學校的巷子口,有個賣葵瓜子的小攤子,小竹筒舀了葵瓜子,一毛錢一小筒。
他似乎很愛吃,鹿南常在那裡看見他。
鹿南路過時,看見他張著口袋讓老奶奶往裡倒瓜子,自己手裡拿著一個空塑料袋不知道要乾嘛。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就像中午在學校,一前一後地坐著。
安靜地,默契地,互不打擾。
自從鹿南答應給他輔導功課,季茗風就開始稱呼她,“小老師。”
她羞得滿臉通紅。
但他一本正經地說:“我要是期末考得好,你就是我救命恩人,喊聲老師算什麼。”
好在他從不當著人麵喊,隻會私底下叫她幾聲。
季茗風基礎不好,但很聰明,一點就通,他進步很快,有時候還能和鹿南一起探討難題。
他的英語雖然考試不如鹿南,但口語很好,鹿南甚至覺得有些句子,他讀起來比英語老師還要標準好聽。
季茗風聽了,很是受用,並喜滋滋地表示,隻要她不嫌棄,作為報答,他可以每天和她口語對話。
自從成了“師徒”,他倆雖然在班上還是沉默寡言,但私底下關係親近了不少。
期中考試過後,季茗風眉開眼笑地掏出五塊錢,說是他爸獎的,雖然這次成績還是一言難儘,但總算有了不小的進步。
那天中午,季茗風把她拉到米粉店,她還想推脫,季茗風由不得她客氣,一把搶過她的包子,二話不說把她摁在凳子上。
她低著頭,臉幾乎要埋進碗裡,熱烘烘的水汽從碗裡升騰起來,熏得她眼睛有些濕。
季茗風笑著說:“小老師,勝利的果實是不是品嚐起來,特彆美味。我們期末再加油,你一定要幫我。”
她低著頭,很輕地“嗯”了一聲。
那天是11月15日,她的十週歲生日。
她和季茗風坐在米粉店裡,兩個人第一次,一起吃飯。
那之後,他們午飯常常在一起吃。
分一碗湯粉,再分一塊油餅;分一碗餛飩,再分一個饅頭……乾糧就著湯湯水水,鹿南吃得渾身熱乎。
那個冬天,是她感覺最溫暖的一個冬天。
季茗風常常興高采烈地跟她說,他爸看著他的成績一直進步,彆提有多高興,最近對他有多好,又誇了他什麼,又獎了他什麼。
“我爸本來都打算給我請家教了,你知道家教有多貴嗎?一個小時二十元,一週下來快一百,一百我們可以吃多少湯粉,多少餛飩啊!小老師,你真幫我家省了不少錢,還幫我省了好多頓打。”
肉眼可見地,他開朗了許多,鹿南也為他感到高興。
他們回家的路,過了學校巷口的馬路,要穿過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路,等再過了一大片居民區,到了市裡最大的農貿市場,基本上就冇有附小的學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季茗風總會在市場門口等她。
不知不覺,每當走到這裡,鹿南也會放慢腳步,等著季茗風趕上來。
自然而然地,他們並肩走著,一起穿過熙熙攘攘的農貿市場,走過車水馬龍的主乾道,再一起走上土坡,然後揮手告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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