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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季候風 一九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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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四

“我討厭這個世界!”淒厲的喊聲劃破天際。

“還有你,季茗風,我也討厭你!”

她站在天台上,毫不猶豫地向後一倒,在空中急速下墜。

天邊晚霞正豔,一滴水落在她的眼角,又一滴,落在臉頰。

不遠處那片火燒雲,泛著詭異的赤紅色,有隻白色的小鳥,舒展著翅膀,穿雲而過。

耳邊的風越發地大,呼呼作響,灌進她單薄的身體,白色的衣衫鼓了起來。

她學著鳥兒的模樣,伸展開雙臂。

觸地的瞬間,“砰”地一聲,是她頭骨破裂的聲音。

噩夢不過瞬息,可是鹿南醒來時,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在痛。

她咬著牙冇吭聲,隻蜷著身體,貪婪地想著夢裡的季茗風,她反覆回憶著,直到確保自己記得每一個細節。

她還記得夢裡季茗風在紙上打勾的那個名字:季了了。

三個字清晰得恍若就在眼前,鹿南一眼就能認出,那是阿季的字體。

可是,那裡冇有季了了,這裡也冇有季了了。

骨頭像是碎了,紮進每一寸皮肉,她的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卻連擡手的力氣都冇有,她痛到幾近昏厥,大腦一瞬間失去意識,整個人又像跌進深淵。

熟悉的失重感讓她想起結尾那個短暫的噩夢,急遽墜落的女孩,短髮飛舞著,像斷翅的小鳥一路奔赴絕望。

那女孩長得很像她,可並不是她。

因為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對阿季那樣,即便是在夢裡。

鹿南咬緊牙關,臉因漸漸蔓延的劇痛而扭曲,嘴角卻溢位笑容,心底湧上陣陣快意。

我終於可以陪你了阿季,當初你也是這麼痛嗎?

她蜷縮成一團,感受著那陣疼痛如退潮般隱去,卻滿心歡喜,滿腦子都是季茗風。

鹿振宇說得對,她是有些瘋。

門外傳來窸窣聲和水聲。

鹿南動了動酥麻的四肢,按亮手機一看,還不到六點。

她坐起身緩了幾秒,擡手從床頭的架子上拿了水杯牙刷,輕輕推門而出,簡易的複合門發出細微的“吱嘎”聲。

冇兩步就是廚房,她拿著杯子在水槽邊刷牙。

“我昨天碰見小張媽媽了。”

聲音突如其來,她嚇了一跳,剛想轉過身,手臂上就捱了一巴掌,杯子裡的水晃了出來。

“死丫頭你跟我說冇戲?小張約你出去玩,你為什麼不理人?”

小張是誰?鹿南握著杯子納悶,耳邊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你媽我在問你話!”

房間裡傳來男人的咳嗽聲。

趙秀娥看了一眼,把廚房門帶上。

她湊到鹿南跟前壓低著聲音,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你都二十八了,身邊像你這麼大的,孩子都有兩三個。這幾年也給你找了不少人相親,你倒好,一個都冇抓住。再不抓緊,等三十好幾人老珠黃,到時候連二婚的都找不到,你就等著找老頭子吧!”

鹿南嘴裡含著泡沫終於反應過來,小張,是相親的張先生,可他不是一聽自己還有房貸就跑了嗎?

她舉起杯子剛想漱口,另一隻手忽然空了,牙刷被人一把抽走,丟到水槽裡打了幾個滾,最後刷毛蹭在油膩膩的過濾網上。

她的耳邊除了那一聲刺耳的“鐺”,還有趙秀娥的喋喋不休。

“刷刷刷,我跟你說話你聽到冇,成天悶不吭聲死拉個臉給誰看,我生你養你我欠你的?

“我一天到晚累得要死冇功勞也有苦勞,一門心思全為了你好,結果你看看你自己,犟種一個,不聽老人言到時候有你哭的一天!”

鹿南的水杯已經舉到嘴邊,她漱了幾口,把泡沫吐乾淨,這才轉過頭,語氣平靜:

“我冇車冇房工資不高年紀又大,還揹著房貸,彆人看不上我很正常。要不這幾年你就彆操心,等過幾年你直接給我介紹幾個老頭子,我努力活得比他們長,還能拿遺產。”

趙秀娥一口氣差點冇提上來:“你說什麼!”

鹿南從水槽裡撿起牙刷,往垃圾簍丟:“我說媽,換把牙刷也要好幾塊,等下你想起來又要心疼。”

趙秀娥一把搶過:“換什麼換,不會拿水衝一下?你錢多!”她揮著牙刷指著鹿南的鼻子罵,牙刷上的水滴到鹿南胳膊上,刺涼刺涼。

鹿南點點頭:“懂了,勤儉節約,下次打掃衛生,鹿振宇的牙刷掉到地上,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你……老姑娘脾氣臭,留來留去留成仇。你這個鬼脾氣,以後去婆家遲早要被人打死。人家姑娘都是小棉襖,我造了什麼孽,生了個邦邦硬的漏風皮夾克。

“我現在是不能說你了,說一句頂一句,你是不是覺得幫家裡買了房子,一家人就全要看你臉色,對你感恩戴德。

“我告訴你鹿南,這都是你應該的,我生你養你供你去了那麼好的大學,你纔能有本事進這個單位,纔能有錢買房子!”

趙秀娥的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手裡的牙刷卻是丟進了垃圾桶。

鹿南瞥了一眼,冇吭聲,她轉身想洗臉,卻冷不防被一把抓住胳膊:“差點又被你糊弄過去!我在跟你說小張的事,你現在膽子是夠大,敢騙我們,說他冇看上你?

“是,人家小張是二婚,可人家結婚冇幾年就離了,又冇孩子,你二十八,他三十二,你是公務員,他在事業單位,這不合適?

“還有,他家就他一個,爸媽都有正式工作家裡又有房子,你嫁過去不是享福?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有什麼臉嫌棄彆人?

“我這輩子勞心勞肺全為了一大家子好,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白眼狼,隻知道跟我對著乾!”

鹿南奇道:“我騙什麼了?上次見麵聊起這套房子,我說一家七口全住著,還有十多年的房貸,他聽完就跑了,他的飯錢都是我付的。”

趙秀娥說話跟機關槍一樣:“人家那是走嗎?人家那是回去和父母商量,你以為都和你一樣,什麼都自作主張!人家後麵約你吃飯,約你出去,你為什麼不回訊息不理人?”

她冷哼一聲:“要不是昨天碰到他媽,我都不知道你乾的這些好事,我就說你怎麼突然同意相親,還以為你想通了,原來一直跟我玩這招。”

鹿南迴清江市以後,確實被相親搞得不厭其煩。

一開始她堅決不去,後來發現根本拗不過爸媽,白費口舌不算還被吵得腦袋痛,於是乾脆同意。

一赴約就開始聊弟弟聊弟媳聊侄子聊侄女,一頓飯下來,基本上都冇下文,剩下幾個不怕死的敢約第二頓,鹿南就直接祭出那十幾年的房貸。

這“扶弟魔”的人設加上房貸的雙重buff,簡直就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相親的火苗一滅一個準,相一次親,可以消停一兩個月,還能斷絕不少潛在客戶。

鹿南現在的記性不怎麼好,她在機關槍的突突聲中揉著太陽xue使勁想,纔想起自己早就把“張先生”設了免打擾。

貌似那次約飯後他確實接二連三發過好幾條訊息,都是大段大段60秒的語音。

以前也有過這種男的,相親是吹了,但恨不得鹿南私底下能給他當一輩子的紅顏知己,冇拉黑都是給彼此麵子,鹿南懶得看,於是那些語音都還帶著紅點躺在微信裡。

趙秀娥還在唸叨:“當初叫你在大學找一個北都本地的,你不找。後來去了一個什麼老厲害的大公司,叫你找個有錢的,你又不找……”

鹿南頭痛得厲害:“你也說了那是大學,又不是妓院,還要上杆子找人贖身。”

眼看著趙秀娥又要發作,她說道:“訊息我漏看了,他媽說什麼?不介意我還房貸嗎?”

一聽這話,趙秀娥立馬笑逐顏開:“人家說我們給五萬當嫁妝,等你嫁過去生了兒子,他家就拿著這五萬湊足錢,把我們家的房貸一次性還清了。”

鹿南愕然:“什麼?”

趙秀娥鮮少在自家女兒臉上看到這麼豐富的麵部表情,不由得心情大好,很是得意:“我跟他媽商量好了,你倆今年就打證,打完證你搬過去,明年再籌備婚禮,說不定到時候來個雙喜臨門。”

她笑得像朵紅豔豔的杜鵑花:“不過他家二婚,不想張揚,就擺個幾桌請親戚朋友吃頓飯。”

鹿南一向冷靜自持,尤其這幾年,活得行屍走肉什麼都不想計較,可現在那點憤怒裹挾著心底的悲涼像起了某種化學反應,在一點點冒泡,翻湧沸騰,下一秒就要噴湧而出。

她抿著嘴唇閉上眼睛,努力調整呼吸。

等再睜開眼,她的聲音恢複如常:“我們家拿得出五萬?”

“人家說了,他家不貪圖這五萬,錢一拿到手就會給你,那還不是左手給右手。到時候你先問朋友藉藉,走個過場就還給彆人。”

“你就冇想過,萬一我生不齣兒子?”

趙秀娥一瞪眼:“現在國家都號召三胎了,我就不信你連生三個,都生不出一個兒子。再說了,你那個工作是鐵飯碗,懷孕生小孩又不會開除你,生一個休半年,工資還白拿,不生白不生。”

鹿南深吸了一口氣:“那要是生完,他家反悔不給還貸呢?”

趙秀娥笑出聲來:“我跟你爸又不是傻子,我們要簽字畫押的。

“我們都說好了,生完孩子第二天就給錢,不給錢,孩子就跟我們家姓,抱到我們家來養。他家三代單傳,不會為了這點錢鬨得孫子都冇了。

“我們早就打聽過,小張之前離婚就是因為他那個前妻生不出孩子,要不這麼好的條件哪輪得到我們家,所以隻要你能生,什麼都好說。”

沉默無語。

鹿南冷著一張臉看著自己的母親。

趙秀娥被看得有些發毛:“你乾什麼?”

她轉身洗臉,語氣淡淡:“冇什麼,我就覺得,我不過跟他見了兩麵,你們就把價格給談好了,我差點以為現在是1924年,不是2024年。

可是這錢還不一定能拿到手就把我給賣了是不是有點虧?哦,不虧,因為我生兒子之前,房貸還是從我工資卡上劃。”

趙秀娥幾巴掌扇在鹿南身上,叫道:“鹿南你什麼意思,你有冇有良心,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起早貪黑靠著給人打掃衛生養活你。你看看我這雙手,你看啊。”

她一把扯過鹿南,一隻佈滿老繭的手伸到鹿南眼前,幾根手指早已變形。

鹿南被她扯得冇站穩,身形晃了晃。

她還在兀自罵著:“我供你讀書,供你上大學,你說我賣女兒?我造的什麼孽生了你,當初還不如直接掐死你……自己七拖八拖成了老姑婆,還白眼狼說我賣女兒?賣女兒是收他們家彩禮!是我出五萬嫁妝嗎……”

廚房外傳來一聲巨響,什麼東西砸到門上,男人的咒罵聲響徹屋頂:“天冇亮就吵吵吵,他媽的還要不要人睡覺,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拍死你們幾個臭婊子!”

更裡麵的房間裡傳來小孩“哇哇哇”的哭鬨聲。

“糟了,軒軒被吵醒了。”趙秀娥跳起來就往外跑,還不忘轉頭罵道,“我養隻狗都比養你好!”

鹿南像冇聽到一樣。

雙手就著水龍頭的涼水潑了自己一臉又一臉,又像潑在心裡,一捧捧的涼水澆在火苗上,在心底發出一陣陣的“嗤嗤”聲。

不痛,但荒蕪,廢墟之上滿目灰燼。

二十多年了,不是早該習慣嗎?

對牛彈琴雞同鴨講,你跟他講理,他跟你談情,你跟他談情,他跟你撒潑,你跟他發瘋,他直接給你扣上一頂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帽子。

為什麼四年前還會有期待?

當時真是病得厲害腦袋燒糊了,纔會誤以為他們對自己還有舐犢之情,纔會相信他們口中所說的一家人平安健康在一起才最重要,纔會買一張回清江的火車票。

等趙秀娥再次出來,鹿南已經換好了運動服正在鎖房門,她的房間是小陽台改裝的,不足四平方米,就在廚房旁邊。

趙秀娥壓低聲音罵道:“鎖鎖鎖,防家裡人跟防賊一樣,白眼狼。”

鹿南像是冇聽見,側著身子從她旁邊經過:“我會找個時間和張先生聊一下。”

趙秀娥瞪她一眼:“等你?黃花菜都涼了,早就幫你約好了,今天中午你倆吃個飯,地址小張會發你。國慶還剩幾天,你們約出去玩,這幾天招招不用你照顧。”

鹿南擡眼看她:“我跟你說過好幾次,桉桉和老徐今天回清江,國慶這幾天我們要一起去芩山。”

鹿南性格孤僻寡合,這麼些年會聯絡的朋友也就兩個,閨蜜林孟桉和林的老公徐清野。

這兩個人趙秀娥都很熟,當初鹿南在北都讀大學,畢業以後去了星海市工作,就是因為一直住在林孟桉家裡,才能攢下一筆錢,後麵買房子才能拿得出首付。

趙秀娥有些尷尬:“他們今天就回來啊?”

鹿南在玄關穿好鞋:“嗯,晨跑完我就去機場接他們,然後直接出發去芩山,老徐已經租好了車子。”

趙秀娥口氣明顯軟了下來:“那你答應媽,和小張吃箇中飯,這約都約好了,彆放人家鴿子,印象不好。那個約出去玩就算了,反正你和小張都在清江,也不急在這一時,以後週末多約約。”

鹿南不置可否,正要出門,又被趙秀娥拉住:“那個……你記得跟林孟桉說借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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