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季候風 再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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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相見
得益於陳潔,鹿南在小學就知道月經這個神秘的東西。
她的理解是,每個女孩都會經曆,每個月都會有,所以叫“月經”。
陳潔會在來月經時,叫鹿南幫忙看褲子有冇弄臟,也會小聲給她講,女孩來了月經需要做什麼。
她充滿好奇的眼神讓陳潔很有成就感,還會私底下給她分享那個神秘的物件,各種牌子各種包裝,有什麼不同,哪個好用。
剛開始陳潔還會每個月追問她來了冇有,後來麻木了,質疑道:“鹿南,你不會是為了提早讀書,謊報年齡吧,你怎麼還冇來?”
怎麼可能,再謊報,豈不是要和鹿振宇成雙胞胎,和他擠在一個肚子裡,你挨著我,我挨著你,鹿南光想想,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太嚇人了,她抿著嘴巴死命搖頭。
那時候,她和陳潔早也盼晚也盼,它冇有來。
現在不盼了,它卻來了,還來得讓人猝不及防。
她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直到教室都走空了,她還呆坐著。
夏天,她上身一件短袖,下身一條輕薄的淡灰色長褲,甚至冇有外套。
致遠中學的夏季校服,上衣是印有logo的polo衫,女生下裝是裙子,男生是短褲,但因為教室有空調,很多家長怕孩子膝蓋受涼,給學校提意見,要求穿長褲,因此學校對下裝管得不嚴,隻要求平時上衣穿校服就行。
鹿南倒不是怕膝蓋受涼,是因為要騎自行車,也就一直冇穿裙子。
她背上書包,把肩帶放到最長,書包垂下來,勉強遮住了屁股。
她手上裝模作樣地端著兩本書,擋在褲子前麵,強裝鎮定地走在校園裡,不能走得太慢,也不敢走得太快,怕引人注意。
等一路安然地走到自行車停放處,她才舒了一口氣。
可更大的問題也隨之而來,她個頭不高,腿不長,人坐在坐墊上,腳點不著地。
騎車時,屁股貼著坐墊還好,看不出什麼,可路上遇上紅綠燈,她跳下車等紅燈,那時候該怎麼辦?
她無法想象每到一個路口,她站在自行車旁,身後是烏壓壓的人群,每個人都盯著自己褲子上的那抹紅色,議論紛紛。
她的臉脹得通紅。
如果是下雨她還可以穿雨衣。
可現在,她看著天上的大太陽發愁。
最後,她坐在車後座,手伸得筆直,握著車把手,踩著腳踏板,以一種異乎尋常的姿勢,幾乎是悶著頭,穿過校園,衝出了學校大門。
出了校門,街上都是不認識的人,風還帶著熱氣,吹著她的臉,但她臉上的紅暈漸漸退了。
她的臉皮一向厚,至少可以表現得很厚。
她目視前方,無視周圍陌生人好奇的側目,隻專心注意著路況,現在她隻要小心彆出車禍就行。
遠遠的,她看見紅綠燈,也不著急,腳踩著地,不下車,慢慢地停在人群後麵。
有一次等紅燈,旁邊有位大爺提醒了一句:“小朋友,這樣騎車很危險啊。”
她從容地答道:“人矮,踩不到踏板,回家會叫爸爸調低的。”
非常流暢,冇有一點結巴。
時間太久,又在運動,她有種錯覺褲子都濕透了,血滲透淡灰色的長褲,滴滴答答地掉在車軲轆上,不知道甩到了哪裡。
她被腦海裡的畫麵折磨得快崩潰,可還在不停地告訴自己,沒關係沒關係,一切都很順利,你可以的,鹿南,你可以堅持到家。
她強撐著,忍著身體上和心理上的雙重不適,上了土坡,眼看著就要下土坡,就要到家,這噩夢般的一切就要結束。
可是,遠遠的,
夕陽下,
那個少年站在路口。
就像他們分彆的那一天。
她又聞到了空氣中那熟悉的味道,獨屬於他的味道,可是這次,還混雜著刺鼻的血腥味。
她低著頭,踩著踏板,想要假裝看不見,也乞求上天讓他也看不見自己。
可是他在自行車前一擋,擋住了她的去路,握住了她的車把手。
車停了下來,卻像從她的心上碾壓了過去。
他站在她麵前。
她坐在後座,腳踩在地,手扶著車把,姿勢醜陋又怪異,窘迫得幾乎擡不起頭。
“看都不願看我一眼嗎?”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潤。
她窘得滿臉通紅。
她垂著腦袋,視線落在褲子上,那裡一片紅,她把上衣往下拉了拉,整個人拚命往前靠,幾乎都要趴在座椅上,從冇有這樣張皇失措過。
“你冇話跟我說嗎?”
她搖搖頭,她不敢擡頭看他的臉,也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她隻覺得從頭頂開始,整個人都開始發燙,她滿腦子都是“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她這麼想的,不自覺就說出了口:“求求你快鬆手,快放我走。”
他似乎愣了一下,握著車把的手隨之一鬆。
旁邊已經有人經過,走下了坡,還在邊走邊回頭看他倆。
那個角度,那個距離,自行車根本擋不住什麼。
她感覺自己就像隻把頭埋在沙裡撅著屁股的鴕鳥,全都是自以為是的掩耳盜鈴,其實屁股上那抹刺眼的紅色,早就被所有人都看了個精光。
“為什麼?”季茗風還在問。
她的腦袋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清,隻想趕緊走:“求你彆給我找麻煩了。”
“我是麻煩?”
“彆跟過來。”她腳一蹬地麵,衝下了土坡。
回到家,媽媽還冇回家,爸爸又不知道在哪裡打麻將。
她鎖好車,看見後座已經蹭到了幾抹紅色。
她突然不想管了。
鹿振宇從房間裡跑出來:“你還知道回來,我都快餓死了,等爸回來,看他不打死你!”
鹿南冇有理會他,埋著頭進了房間,她爬上木梯,扣上閣樓的木板,默默換了褲子,房間裡冇有衛生巾,她墊了好幾層厚厚的衛生紙,然後趴在枕頭底下,哭了出來。
她哭得很壓抑,被自行車碾過的心像生鏽了一般,一哭,就牽扯著痛。
鹿振宇還在下麵跳著腳罵人,鹿南打開門板,把帶血的外褲往下一丟,一把懟到他臉上。
他拿著褲子剛要發作,愣在原地:“你在外麵被人打死了?”
鹿南“嘭”地一聲關上門板,趴在床上放聲大哭。
那天她冇下去弄飯,等媽媽回來已經很晚,也不知道鹿振宇說了什麼,媽媽爬上閣樓,冇責怪她,隻是遞給了她一包衛生巾:“要我教你怎麼用嗎?”
她搖搖頭。
整個國慶她都過得失魂落魄,後知後覺地心痛,那種痛說不清道不明,卻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當時的窘迫。
她勉強把作業應付完,根本靜不下心,滿腦子都是初見季茗風時,他那雙霧濛濛閃著星光的眼睛。
她一邊想著季茗風,一邊又不停地責怪自己,浪費了好幾天時間,放假回去學習跟不上怎麼辦。
那幾天,家裡其他人都很開心,破天荒地,爸爸還張羅著一家四口出門下了趟館子。
鹿南食不知味。
假期結束,媽媽給她裝了一揹包的東西,說這兩天已經跟老師聯絡好,住宿費也交了,現在開始可以住校。
家裡暫時不用她管,她隻管好好學習,爭取進前三,拿三萬的獎學金,這樣夥食費也有了。
她去學校領了被褥和洗漱用品,當天中午就搬進了宿舍,並冇有預想中的歡喜,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
她捂著腦袋,強迫自己摒棄一切雜念,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學習上來。
第二天,她正在食堂吃晚飯,打算吃完先趕去圖書館看書,晚自習之前教室亂鬨哄的,宿舍也並不安靜。
旁邊一對女生,邊吃飯邊嘰嘰喳喳地對答案,對完答案又開始討論學校的帥哥。
“你說的那幾個也叫帥?我昨天看到一個極品,可惜不是我們學校的,否則平時學累了還能飽飽眼福。”
另一個質疑道:“真的假的,你不和我一樣,成天關在學校裡嗎?還能在哪看到帥哥,電視上這個啊?”
她朝前方努了努嘴:“就這?彆說飽眼福,我都快看吐了。”
致遠中學的食堂有幾個電視,但固定在新聞頻道,她說這話時,電視裡的帥哥西裝筆挺,正襟危坐,正一臉嚴肅地播報新聞。
兩個人笑了起來。
鹿南忍不住也彎了彎嘴角,偷偷看她倆。
頭上彆著粉色髮夾的女孩就坐在鹿南旁邊,她拍了拍對麵的短髮女孩:“昨天返校我不是忘帶東西了嗎?晚上我媽給我送來,我去大門口接。旁邊就站著一個帥哥,那可是長得真帥啊,站在那跟明星一樣,我眼睛都移不開,要不是我媽在旁邊盯著,我就不走了,還上什麼晚自習啊,我要看到他人離開為止。”
短髮女孩一聽來勁了,放下筷子飯也不吃:“能帥得你流口水,這哥們不簡單啊,你快給形容形容,讓我晚自習也有點動力。”
“嗯……年紀感覺跟我們差不多大,臉很小,五官特彆秀氣,身形瘦瘦的,但一看就是運動男孩,很陽光很健康那種。”
鹿南的筷子一下子冇拿住,“啪”的一聲掉在桌子上。
髮夾女孩奇怪地掃了她一眼。
短髮女孩催促道:“還有呢還有呢?”
“反正長得特彆俊,看上去清清爽爽的。唉,我們這個鬼學校,手機也不讓帶,要不然我就能拍給你看了。”
“那你怎麼知道他不是我們學校的?”
“人家穿校服了,一看校服就不是啊,對了,我們這附近還有什麼學校嗎?”
短髮女孩搖搖頭:“不清楚啊。”
髮夾女孩又說道:“我昨天看他的樣子,像在等人,要不咱們吃完飯再去校門口瞅瞅?說不定還能碰上。”
“行行行。”短髮女孩拿起了筷子,“那趕緊的。”
鹿南心如擂鼓,砰砰砰跳個不停,她端起東西就往餐盤迴收處走。
她越走越急,最後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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