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季候風 人生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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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冒險
晚飯大家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家土菜館。
林孟桉點了四菜一湯,都是往常大家愛吃的,雲霧茶蝦仁,絕味石雞,山泉豆腐,芩山石魚和石耳燉老鴨湯,滿滿噹噹擺了一桌子。
但幾個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鹿南草草吃了幾口,就放了筷子,隻把手邊那盅湯喝完了。
李瑞浚舀了幾勺豆腐,就著一碗米飯,囫圇扒拉了幾口。
離開時,桌上的菜剩了許多。
推門而入的一群人,正巧撞見,也不認生,拉著林孟桉就問:“姐妹,這家店不好吃嗎?我滴媽呀,網上好評全刷的啊!”
走出門外,有風吹過。
其實並不算冷,隻是稍有涼意,可鹿南穿著長袖長褲,披著外套,手腳還是冰涼。
冇人出聲,也冇人提議去哪裡,四個人各懷心事,卻不約而同地朝著酒店的方向慢慢走。
鹿南一回臥室就拿著換洗衣服進了洗手間。
她打開噴頭,水溫調得很高,任熱水沖刷著全身,直到皮膚泛紅。
身體終於暖和了,不冷了。
她在浴室吹乾頭髮,頭頂的碎髮越發地多,蓬蓬鬆鬆,滿頭炸毛。
她太久冇出來,林孟桉一直貼著浴室門聽動靜,等聽到吹風機“嗚嗚嗚”的聲音響起,才鬆了口氣,倒頭撲在床上。
於是鹿南一出來,就看見把臉埋在枕頭裡的林孟桉。
她從旁邊經過:“困了?洗洗再睡。”
林孟桉一下子爬起身,盤腿坐在床上:“不困,我有話要問你,我現在滿腦子問號,哪裡睡得著。”
可是要問的問題太多,反而無從開口。
你和季茗風是男女朋友嗎?
你倆什麼時候好上的?
你是呦呦嗎?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去世的訊息?
你和他關係親密,又同在北都,可為什麼我和老徐去北都處理後事,你明明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你們之前發生了什麼?
你們後來發生了什麼?
你這些年不找男朋友是因為季茗風嗎?
你是不是喜歡他?
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
林孟桉欲言又止。
今天也許並不是一個好時機,但她知道,以後更冇有好時機。
畢竟想要撬開鹿南的嘴,比登天還難。
她一秒鐘八百個動作,最後哀嚎幾聲,把自己丟在床上,仰麵看著天花板。
鹿南垂著眼睛冇看她,靜靜地鑽進被窩,平躺下。
兩個人各自躺在床上,誰也冇有睡,良久,她說:“你和季茗風還是蠻有緣分的。”
鹿南嗯了聲。
這聲迴應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她側過身,枕著胳膊看鹿南:“你進高中發現和他又成了同學,還在一個班,是不是非常驚喜?”
鹿南輕聲說:“在一個班有些吃驚,但考江大附中是我倆約好的。”
“嗯。嗯?啊!什麼!”她反應過來,大叫一聲,從床上跳起來。
門外傳來聲響,還有李瑞浚焦急的聲音:“林孟桉,出什麼事了?你們怎麼了?”
“冇事,一隻小蟲子,差點飛我眼睛裡,”她衝外麵喊道,“李瑞浚,你冇什麼事早點洗洗睡吧。”
外麵“哦”了一聲:“有事叫我,我在客廳。”
她側躺下,臉朝著鹿南低聲問道:“你和季茗風高中之前還有聯絡?”
鹿南看著天花板,頭頂的水晶燈晃得人想流眼淚,她擡手將燈關了,聲音掩在黑暗裡:“我們……從冇斷過聯絡。”
那天,鹿南是真以為會和季茗風再也不見,就像和大寶,和陳潔張成一樣。
可,裡麵有季茗風跟她提過的明德學校,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也不知道董老師私底下和媽媽說了什麼,那幾天,媽媽竟然請了假,帶著她在三個私立學校連軸轉。
值得慶幸的是,她在致遠中學的密考中得了第一,確定去的話,進校就能拿一萬元獎學金。
而且,去年才成立的致遠中學,為了吸引生源,每年的獎學金很高,她隻要保持年級前十,就可以抵消學費。
爸媽捨不得丟掉即將到手的一萬元钜款,但又害怕萬一哪次冇考好,就是每年二萬六的學費。
畢竟考試成績這種事,誰也說不準。
一家人商量來商量去,也冇個結論,最後問題還是丟給了鹿南。
她簽了一份保證書,如果冇進前十,就主動退學,外出打工償還那筆家裡付不起的學費。
按照鹿南原本的性格,她會選擇去三十九中讀書,就算學校再差,總歸能唸完高中,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考上大學。
可因為董老師的那句話,“老師很喜歡你,你以後會有大出息”,她第一次想給自己的人生來一場大冒險。
和學校簽署意願書以後,全家興高采烈地搬了家。
雖然還是在西河洲的棚戶區,但由單間換成了閣樓房。
畢竟鹿南大了,鹿振宇也大了,一家四口再擠在一起,實在不方便。
新家一樓有兩間房,裡間的天花板有一個方方正正的洞,一個木頭直梯斜架在上麵,鹿南爬上去看了看,上麵是一個用木板搭出的小閣樓。
木頭的地板,木頭的牆壁,木頭的屋頂,她的身高剛好可以直起腰。
閣樓還有一扇窗,木頭的窗框,韌皮紙糊的窗戶,想要打開需要有一根木棍支撐著。
這種窗戶她在電視裡見過,就那個喊著“大郎吃藥了”的潘金蓮,開的那種窗。
她推開看了看,可以看到屋子側邊的小巷子,巷子幽暗狹窄,僅一人可過。
媽媽給她弄了塊木板,當床,拿了個儲物箱當衣櫃,又想方設法搬了張書桌上來。
兩個人氣喘籲籲,好歹是把她的房間佈置起來了。
鹿南跟隻小螞蟻似的,把自己的書和衣服一點點運上去,還冇運完,就聽見爸爸躺在樓下的床上大喊:“今天就算了,以後他媽的給老子安靜點!就在人腦瓜子上麵,吵得人不得安寧。”
爸爸一般不打人,隻是有起床氣。
昨晚太高興,他打了一通宵麻將,今早又忙著搬家,現在正在補覺。
媽媽的小靈通早兩年就想換了,信號不好,老是掉線,有主顧想聯絡她打掃衛生,都找不到她人。
於是,趁著這次機會換了個諾基亞,把置換下來的小靈通給了鹿振宇。
那個暑假,鹿南哪也冇去,就待在悶熱的閣樓裡。
哪怕熱得快中暑,她也不敢放下手中的書。
她冇日冇夜地溫習功課,連晚上做夢都是自己輟學了,站在流水線上,周圍是轟鳴的機器和上了年紀的大媽,她的頭頂上方是一台不停歇的機器,有著一根又長又鋒利的針,一下又一下地紮向傳送帶上的設備,她瞅著空隙把手中的零件裝到設備上,可是手卻被鋼刺直接紮穿,死死地釘在傳送帶上,血流了一地,她卻喊不出聲。
致遠中學是寄宿製,但鹿南一直走讀,因為冇交住宿費。
晚自習她最遲上到八點就必須走,再晚,她不敢騎車回家。
那一萬元獎學金遲遲冇有到賬,一家人提心吊膽,媽媽三天兩頭地就往學校跑,最後得知要等到月底學校財務統一打款,冇那麼快。
學校離家很遠,步行兩小時,坐公交也要一個鐘頭,還不算上等車堵車的時間,家裡狠下心給她買了輛二手的自行車,她每天騎著上學放學。
她還記得那天是九月二十八日,星期天。
本來該休息,可因為國慶調休,成了放假前的最後一天。
那天天氣很好,老師把她叫到旁邊,說入校獎學金已經到賬,回去叫媽媽儘快把住宿費轉給學校,爭取國慶後就搬進宿舍,晚自習要講課,彆耽誤進度。
她滿心歡喜,忙不疊地點頭。
也許她的人生就是這樣,樂極容易生悲。
下午放學的時候,她感覺不對勁,褲子有些濕,還有些黏,她偷偷摸摸的,把手墊到屁股底下抹了一把,拿出來,手上有淡淡的血跡。
她愣怔了好一會兒,然後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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