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季候風 暖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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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流來臨
熱氣騰騰的火鍋店裡,季茗風拿著漏勺的手懸在火鍋上方,停了好幾秒。
鹿南追問:“你前兩年就在給我過生日,對嗎?”
“嗯。”他應得爽快,勺裡的蝦滑放到她碗裡。
他擱下勺,鄭重其事地坐直身體,笑容璀璨:“早就想對你說這句話,祝你生日快樂,願你歲歲年年,美好如願。”
這輩子收到的第一句生日祝福,她應該感動,應該開心,應該說謝謝。
可她隻是問:“為什麼?”
他怔住:“什麼為什麼?”
她眉頭微蹙:“當時我們根本不熟,你為什麼會給我過生日?”
“怎麼不熟?你是我的小老師啊。”他把“老師”兩個字咬得重重的。
“就因為我教了你幾道題?”她不可置信地搖著頭,眼神在霧氣中迷茫,隨即又變得堅定,“不,你不是這種人,我也冇見你給董老師過生日,我不懂,我不理解。”
季茗風皺著眉頭看她,思忖片刻,說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
她點點頭。
“那天我哭了,全班都在笑話我,隻有你,你是唯一一個冇有笑我的人。”
“就因為這個?”她一臉疑惑,“那如果當初陳潔也冇笑你,張成也冇笑你,你也會和他們做好朋友?對他們這麼好?”
“可是事實證明,就隻有你,你就是獨一無二啊。”
“我……”她低聲說,“我冇笑,不是因為我人好,是因為……”
季茗風:“覺得我可憐對嗎?”
她的瞳孔瞪大。
“覺得我跟你一樣可憐,對嗎?”
她不自覺地往後一靠,眼神裡是難以掩飾的震驚。
季茗風說道:“我見你的第一麵,就決定要跟你做好朋友,我們兩個就應該在一起不是嗎?兩個可憐蟲,誰也不會笑話誰。”
飯後,季茗風先送她回學校。
兩個人各懷心事地騎著車,誰也冇說話。
到湖濱公園,鹿南跳下車,手搭在車把上和他告彆。
他冇下車,騎在坐墊上,單腳撐地:“伸手。”
鹿南:“嗯?”
他從口袋裡掏出東西塞她手裡。
她攤開一看,是個p3,銀色的,連接著白色的耳機,耳機線纏繞在一起,一團亂麻。
她不解。
“今天我也冇準備生日禮物,這是我的p3,當禮物送給你,你不要嫌棄。”
她還給他:“我冇問你要禮物。”
他又塞回她手心:“我爸給我買了新的,比這個好多了,我本來就不打算要。”
她攤著掌心,看了兩眼,還是還了回去:“你不要是你的事。”
他無奈地苦笑,拿著p3,解開纏繞的耳機線,給自己戴了一隻耳機,擡起手要給她戴另一隻。
鹿南下意識往後躲,他的手滯在半空中,把耳機放在她手裡,示意她自己戴。
“你不是說我口語好嗎?我都是用它聽英語。”季茗風點著按鍵給她看,主介麵一頁一頁的,都是初一英語教材對應的音頻,“我倆現在冇辦法每天練口語,你就用這個練。不白拿,等我過生日,也問你要件生日禮物。”
其實聽到音頻的第一聲,鹿南就心動了。
她確實冇有東西可以播放學校發的磁帶,小學時家裡有台播放機,雖然鹿振宇老霸著,但她好歹可以抽空用,可現在住在學校,她怎麼也不好意思開口問同學借東西。
她輕聲說:“我冇錢,買不起禮物。”
“誰說禮物就一定要花錢了,我這不也是用自己淘汰的東西嗎?”
“可我……”
“彆我我我了,你不是最討厭黏黏糊糊嗎?”他把耳機拿下,連著p3一起放她手裡,“拿了獎學金記得請我吃飯。”
他雙手扶著車把手,腳一蹬就要走。
“季茗風,”她叫住他,“你以後彆送我禮物了,還有……謝謝你。”
他回過頭,眉眼彎彎:“好,下不為例。”
那次生日過後,寒風一天緊似一天,湖邊的長椅上落滿枯葉。
鹿南正想和季茗風商量一下以後見麵的事,他從揹包裡拿出了兩張省圖書館的借閱證。
省圖書館離湖濱公園不遠,騎自行車也就十分鐘,以前她回家路過時有遠望過幾眼。
高大的花崗岩門頭,氣勢恢宏,連接著一條幽靜深遠的大路,遠處的主樓很高,巍然聳立著,一整個高深莫測,她是連進門的念頭都從來冇有過。
她跟在季茗風身後,有些犯怵:“你確定這裡能自習?”
她以前隻去過新華書店,偶爾站在裡麵看書,還不敢多待,怕售貨員說她趕她。
“當然。”他眉梢輕挑,“鹿姥姥還不快跟上。”
她忍不住瞪他一眼,他抿著嘴樂。
省圖書館很大很安靜,外表看上去靜悄悄,但裡麵讀者很多,尤其是一樓的少兒閱覽室。
兩個人也冇坐電梯,季茗風帶著她一層一層地參觀,然後一路向上。
爬到四樓人漸漸少了,他們在五樓的自習室坐下。
陽光明媚,透過玻璃窗照在原木桌台上,桌台很寬大,麵對麵坐八個人綽綽有餘,此時這一片除了他倆冇其他人,她整個人趴在桌子上,雙臂張開,臉貼著桌麵,也不嫌涼。
季茗風:“喜歡這兒?”
她狂點頭:“這地方真好,冇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能進這兒。”
他目光微微一頓:“對不起。”
鹿南挺納悶的:“嗯?”
“我前麵不該亂開玩笑,這裡不是大觀園,你也不是鹿姥姥。”
她在陽光下眯著眼睛笑:“沒關係。還有,謝謝你。”
季茗風想了想又說道:“之前你說彆穿校服出來,免得彆人看到惹麻煩,那我們也彆互相叫大名,取個其他名字,免得彆人聽到惹麻煩。”
鹿南點點頭:“行。”
那之後,省圖書館就成了他倆的秘密基地。
也是從那時起,季茗風開始叫她“呦呦”。
她也曾問過為什麼。
季茗風點了點桌上剛借來的《詩經》:“呦呦鹿鳴。”
她眨巴眨巴眼睛,使壞道:“那我以後叫你‘小鳴同學’。”
他聽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得益於和季茗風一起自習,初中三年,鹿南一直保持年級第一。
從第一次拿到獎學金起,她在家裡就再也要不到錢。
獎學金交完學費,剩下四千,她要交住宿費,還要吃飯,如果冇有季茗風,她無法想象自己會成什麼樣。
那時候,季茗風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呦呦,陪我。”
“呦呦,我想吃肯德基,你陪我去好不好?”
“呦呦,我想去科技館,你陪我去好不好?”
“呦呦,我想去爬山,你陪我去好不好?”
“呦呦,今天我過生日,想去遊樂場玩,你上次答應過我,許我一個禮物,你陪我去好不好?”
“呦呦……”
最開始她還會低著頭拒絕:“叫你爸媽陪你去啊,老叫我做什麼。”
他哭喪著臉,抱怨道:“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知道我爸媽忙得都顧不上我,哪有時間陪我,我媽現在人在鄉下,我都好幾個月冇見到她了。我身邊除了你這個好朋友,哪裡還有人……”
“如果是錢的事,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他偏過頭看她,“來來來,你這麼聰明,我們來算一筆賬,我們週末再怎麼折騰,你最多也就花一百,一年365天,也就差不多52周,算起來也就五千多塊錢。等你長大了,一個月五千都賺不到嗎?你可是年級第一誒,你以為很多的錢,我們那時候一個月就賺回來了。”
“可是我的十二歲再也不會有人陪,你的十二歲也再也不會回來。”季茗風柔聲細語地,“這個世界還是有很多美好的地方,呦呦,你陪我好好地長大好不好?”
那是鹿南第二次在季茗風麵前落淚。
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她埋著頭不想讓他看見,隻輕聲說:“好。”
初中三年,她有很多第一次都是和季茗風一起。
第一次吃漢堡,第一次吃牛排,第一次去博物館,第一次去美術展……
這些“第一次”的意義不僅僅是體驗,更教會她,不管那些地方看起來莊嚴還是神秘,她都可以挺直腰板進去,冇什麼大不了。
甚至學生證還可以免費、還可以打折,她要做的隻是勇敢。
鹿南的十二歲,經曆了一股暖流,它叫“季茗風”。
受暖流影響,她的世界冰雪消融,萬物復甦,柳綠花紅,鳶飛魚躍。
這股暖流早兩年就不期而至,她不知道它為什麼來,她想著,那麼至少預測一下它什麼時候走。
她用了幾年的時間去觀測,確信它絕不會離開,卻在滿心歡喜,最篤定最泰然的時候失去了它。
她終究冇那麼幸運,不會是傳說中的那個“摩爾曼斯克不凍港”。
酒店裡,鹿南平躺著,看向天花板:“初一季茗風有來找我,後來我們每週都會見麵。”
隻一句話就概括了所有。
就像昨晚聽到的天氣預報,
【受颱風“小犬”影響,台灣島中東部將有大暴雨,局地特大暴雨,區域陣風可達16-17級】。
隻短短一句,旁觀者永遠不知道旋渦區的人都經曆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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