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季候風 橘子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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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少年
“你是說這是老太太留下的？”鹿南看著茶幾上的筆記本。
言昕：“對，說是她侄子的遺物，因為有密碼一直打不開。”
林孟桉奇道：“這還不簡單，找個會電腦的弄一下就好了啊。”
“據老太太說，有找專業的技術人員檢查過，但電腦有保護機製，強行破解會導致係統自動重裝。”
鹿南眉心很輕地蹙了一下：“但你卻破解了？”
言昕鄭重其事地說道：“我隻是試出了密碼。”
鹿南不解：“這麼容易試出？”
言昕避開鹿南探究的眼神，默默無言，半晌說道：“密碼很簡單，是那八個字的縮寫，加上我的生日姓名。”
林孟桉倒抽一口涼氣，看向鹿南，兩人目光相觸的一瞬間，鹿南忽然冒出一個冇頭冇尾的直覺：“你剛說侄子？那個老太太姓什麼？”
言昕：“她冇說。”
林孟桉立刻意會，追問道：“她冇留下微信電話什麼的？她不是要你告知捐款用途嗎？你們後來怎麼聯絡。”
“有個郵箱。”言昕拿給鹿南看，“一般都是我把款項用途發給她，她回一條收到，從冇聊過私事。”
林孟桉湊上前瞄了兩眼，問道：“是她的嗎？”
鹿南搖搖頭：“不清楚，冇見過這個郵箱。”
言昕奇道：“你們口中的‘她’是誰。”
“蘇懌，蘇教授，蘇梓由的親姑姑，也是我的大學老師。”
“什麼意思？”言昕愣了下，慢慢明白過來，“你說這個筆記本是蘇梓由的？不可能！”
她回答得過於斬釘截鐵，鹿南眉心一跳：“怎麼不可能？”
“蘇梓由不可能跟我有什麼關聯。”
鹿南內心莫名驚了下：“你有什麼內情對嗎？”
可言昕隻是垂著眼睛沉思，神色說不清道不明，像是恍惚，又像在努力回憶什麼。
鹿南突然想起，興許學校官網上還能找到蘇教授的照片，連忙拿起手機搜尋，不一會兒，她舉著手機問道：“是她嗎？”
言昕擡眼一看，瞳孔驟然緊縮。
不用她開口，毋庸置疑，老太太就是蘇懌。
而筆記本的主人，竟是蘇梓由！
鹿南眼神懇切：“你和蘇梓由以前怎麼了？能告訴我嗎？這對我很重要。”
言昕沉默不語，最後閉上眼睛緩了緩，說道：
“蘇梓由是我的初戀。”
聲音很輕，卻猶如平地一聲雷，炸得鹿南和林孟桉尖叫出聲：“什麼！”
“確切地說，是我喜歡他，我暗戀他。”她睜開眼睛，神色複雜，“但他不喜歡我，他當麵拒絕了我，十分明確堅決，場麵還很難堪。”
房間裡很安靜，空氣中瀰漫著震驚和莫名的尷尬。
鹿南有些回不過神，結結巴巴地：“對不起，我……”
“沒關係，很多年以前的事，我都快忘了。”言昕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一直都不相信老太太說的話，覺得隻是湊巧。因為我並不相信還有人愛我，你們也許不知道，連我的親生兒子都討厭我，說冇有我這樣的精神病媽媽，叫我離他們遠一點。
“直到前幾天，我無意中試出了密碼，那串密碼裡居然含有我的姓名和生日，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巧合的事。於是我想，也許老太太說的是真的，這個世界，某個角落，真有人曾默默愛我，願我一生平安幸福。”
她看了眼茶幾上的筆記本，頓了頓，最後彎了彎嘴角，笑得苦澀：“可即使有，那個人也絕不可能是蘇梓由。”
林孟桉很是疑惑：“為什麼？”
“因為蘇梓由很討厭我。”
“討厭？”鹿南無法將這個詞，和吳老師口中的那個蘇梓由，聯絡起來。
言昕歎了一口氣：“因為我耍過他，很惡劣。”
“啊？！”鹿南更無法將“惡劣”這個詞，和言昕聯絡起來，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言昕和蘇梓由認識的時候，她正值十六歲。
如果讓她評價自己的青春，那就隻有‘慘淡’兩個字。
彆人是花季雨季，但言昕，從十二歲起，她就隻有漫長的枯水季，烈日當頭，她像一尾擱淺的魚，身下那點泥水僅僅冇過她的半邊身子，她隻好勉強張著嘴，努力呼吸。
而蘇梓由是她青春裡，一場不曾期盼過的大雨。
高一，言昕和蘇梓由接觸並不多，言昕沉默寡言，而他很少來班上。
印象中，他倆僅有的一次交流，是她獨自擺攤時，遇到過一次小混混，蘇梓由路過幫她解了圍。
她不知道如何謝謝他，裝了幾斤橘子遞給他，他冇有推脫，默默地接住，拎在手上。
當時天色已暗，他卻冇有著急走，隻靜靜地陪她坐在馬路邊上。
他什麼也冇有說，可她知道，他怕小混混再回來。
他冇問你什麼時候走。
她也冇問你怎麼還不走。
兩個人隻是靜靜坐著，天隻昏暗，還冇月亮，可言昕感覺像有月色如水傾瀉而下，她被烈日灼傷的皮膚，此時一身沁涼。
媽媽回來的時候，他走了，裝作買水果的路人。
然後媽媽在橘子框裡，發現了壓著的二十塊錢。
言昕找了個理由，留下了那二十元，但她冇有還給蘇梓由，她自己留了下來，撫平了壓在一本書裡，偶爾拿出來看一眼。
像是青春期的“雛鳥情節”，從那一天起，她開始默默關注蘇梓由，隻要蘇梓由回學校，她就忍不住偷偷看他幾眼。
哪怕他不在學校，隻要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她也會不自覺轉頭看過去。
長大以後，言昕才知道，大家高中時的暗戀，多多少少都有些莫名其妙。
有的因為陽光下的一個笑臉，有的因為那人從兜裡掏出的一顆糖，有的因為講題時劃拉來劃拉去的手指修長好看，有的因為去食堂的路上少年狂奔如馬。
而她，偷偷喜歡上一個拎著袋橘子，坐在馬路牙子上的少年。
她的喜歡，並無任何打擾，她冇有找蘇梓由說過一句話，也冇有跟任何人提過自己的喜歡，甚至冇跟任何人提過蘇梓由曾經的出手相助。
她隻是默默地，看著他，激勵著自己前行。
蘇梓由保送以後，她失魂了好一陣子，然後鬼使神差地，她註冊了一個小號，鼓起勇氣加了蘇梓由的q
q。
她聽同學說過，除了班長的q
q，蘇梓由冇加任何人，她不敢用自己的大號加，她覺得自己不配，也怕同學聽說了笑話，更怕被蘇梓由笑話。
申請時，她很忐忑，申請框裡的字，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後她看了眼他的頭像，是滿天星星，她寫道：“你也喜歡星空嗎？”
發過去的瞬間，她就後悔了，這個理由太矬了！
但她很快安慰自己，沒關係，反正他也不知道是誰，大不了再重新申請一個賬號，到時候一定要想個好理由。
可讓她萬萬冇想到的是，他通過了，他居然通過了！
言昕愣在網吧的椅子上很久，直到“滴滴滴”的聲音一直響起。
【你好！】【你在嗎？】【是的，我也喜歡星空。】
她冇敢跟蘇梓由說她是誰，她隻裝作是一個陌生的網友。
那個網友不像現實中的她這麼沉默，這麼自卑。
她明朗大方活潑樂觀，她口若懸河侃侃而談。
她可以和蘇梓由天南海北地聊，無話不說。
除了她是誰。
高中兩年，蘇梓由幫了言昕很多，當他知道她還是個高中生，給了她很多的建議和幫助，幾乎把自己的學習經驗全都傾囊相授。
可以說，言昕在高中兩年能一路突飛猛進，除了她自己的刻苦努力，蘇梓由功不可冇。
她順利考進北都大學後，蘇梓由提過幾次見麵，言昕都找理由推脫了。
她不敢，她無法想象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麼，她怕蘇梓由發現是她後，會生氣，會失望。
她也想過告訴蘇梓由實情，想過在見麵之前坦白，求得他的原諒，可是她怕他們的關係再也回不去，她怕失去他。
如果可以，她可以接受，一輩子這樣，一輩子和他做網友，無話不談，一直到老。
但她不知道怎麼接受，她還是她，他還是他，可是他再也不會給她發訊息了。
就這樣過了一年，大二時，蘇梓由又提出了見麵，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她說，他可能要出國留學了，以後即便隻是網上聊天，都會有時差。
那一天，言昕永遠記得。
言昕的前半生有過很多痛苦的片段，爸爸出車禍的時候，爸爸去世的時候，媽媽生病的時候，自己抑鬱的時候，被人揹叛的時候，被孩子嫌棄的時候，打輸離婚官司的時候，失去撫養權的時候……對比這些時候，被蘇梓由拒絕算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可是她記得。
那一天，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獼猴桃過敏。
那一天，她人生的第一次眩暈，眩暈時她撞到了同學，早就準備好的衣服臟了，趕去赴約的自己，隻好匆匆換了一身。
當那個一臉紅腫，穿著土氣的自己，站在蘇梓由麵前，聽著他那些話，言昕羞愧得滿臉通紅，低垂著腦袋完全不敢擡頭。
蘇梓由走了很久，她擡起頭，旁邊的商場櫥窗裡，映著她的模樣。
是醜八怪啊。
敏感自卑的言昕，在荒蕪的青春期，鼓起勇氣喜歡上的一個人，在那年五月，離她而去。
她自己，也離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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