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季候風 離開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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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清江
鹿南剛送完招招去幼兒園,就接到了楊美琳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她語無倫次,近乎尖叫。
鹿南趕到家時,鹿天順很難得地出了房間,正跟在兩個彪形大漢後麵,一個壯漢正在客廳轉悠,左看看右看看,另一個正在拍臥室的門,聲音粗獷:“鎖什麼門,開門!老子要看房!”
鹿南剛進玄關,客廳的壯漢甕聲甕氣道:“你就是鹿南?”
鹿南還來不及回答,鹿天順衝過來,一把拽住她胳膊:“你惹的禍自己解決!彆連累我們!”
壯漢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打人乾嘛!打壞了她誰賠老子錢!你賠?”
鹿天順胳膊上立刻浮現出幾道紅痕。
“咱現在都文明催債,**律,你比老子還野蠻?”壯漢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
鹿天順唯唯諾諾地捂著胳膊不吭聲。
壯漢剛要開口,門外開鎖聲響起,壯漢笑道:“喲,又回來一個,這一個個的,回來的是快。”
鹿振宇進門就往臥室衝,攔在門口:“你乾什麼?你們把我兒子怎麼了!小心我報警。”
壯漢氣得吹鬍子瞪眼,一腳踹在門板上:“你報你報,你最好現在就報,法院立刻執行,整套房都是老子的!”
他又踹了一腳,門板哐哐作響,指著鹿振宇的腦袋罵:“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小子懂不懂!跟老子橫!”
鹿振宇嚇了一跳,往旁邊一躲。
裡麵傳來小孩的哭聲。
鹿南走上前:“催債也不能擾民,這個月的利息我不是打給你們了嗎?”
壯漢笑道:“老還利息哪夠,還到猴年馬月,哥幾個現在手頭緊,睡覺的地方都冇了。過來看看房子,怎麼了,這房子不是有你的名字嗎?均哥幾個一間臥室過夜啊。”
鹿振宇拉住鹿南:“姐,你想想辦法啊。”
鹿南說道:“你們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還是還不上,收拾好屋子讓你們過來看房子。”
兩個壯漢對視一眼:“好,這可是你說的啊!信你一次。”
等他們一離開,鹿振宇立刻反鎖了門,楊美琳抱著軒軒從房間裡跑出來,撲到他懷裡放聲大哭。
又冇過多久,趙秀娥也回來了,一大家子一臉嚴肅地聚在客廳裡。
鹿南第一次知道家裡這麼有錢,這“假債主”不過上了一次門,二十天不到,家裡就湊夠了錢,把剩下的房貸都還清了。
趙秀娥把壓箱底的棺材本都拿出來了,楊美琳孃家那邊也借了個遍,最後差個五萬,鹿振宇套現了幾張信用卡。
11月初,房子辦理了過戶手續,鹿天順和趙秀娥還寫了張斷絕親子關係的紙條,逼著鹿南簽字畫押。
鹿南拿著紙條:“這是要我彆再回家了?”
趙秀娥叫道:“你回來做什麼,回來坑死我們嗎!你自己的債自己還。”
鹿南躊躇道:“我跑了,他們再上門怎麼辦?”
趙秀娥:“你欠的債關我們什麼事,還怕他們上門!他們敢來,我們就敢報警!”
鹿南:“以後你們老了生病了,我還要回來照顧你們。”
趙秀娥:“鬼要你照顧,你管好自己就行。”
鹿南:“能給我兩萬應應急嗎?”
趙秀娥尖叫道:“你看看家裡都掏空了,哪裡還有一分錢。”
鹿南“哦”了一聲,拿著斷絕關係書又看了幾眼:“我明白了,我不拖累你們,以後不再聯絡,那再補充幾點吧。”
2025年11月22日,小雪。
早在一個月前,鹿南就給單位提交了辭職報告。
昨天她剛辦理完辭職手續,今天林孟桉就陪她來了派出所。
改名視窗前,鹿南安靜地排在隊伍裡,夾在零星幾個等著辦理業務的人中間。
一旁的林孟桉電話響了,走出派出所的大門,看著停好車遠遠跑來的李瑞浚。
她衝他招了招手:“醜話說在前頭,這可是最後一次啊,以後免死金牌我可回收了。”
李瑞浚朝裡張望了一下:“她人呢?改完名字了?”
林孟桉:“還冇,前麵還有人,快到她了。”
“你們今晚就離開清江?”
林孟桉點點頭。
“去哪?”
林孟桉麵露難色。
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走進派出所,正看見鹿南走上前,拿著申請表,從視窗下方推了進去。
民警接過,熟練地錄入,普通話很標準:“原姓名,鹿南。”
李瑞浚上前兩步,排在隊伍末尾,和鹿南相隔一個人。
民警的聲音繼續響起,覈對著下一個資訊:“申請更名為,季了了。季節的季,瞭解的了,對吧。”
鹿南點點頭:“對,冇錯,了不起的了。”
鍵盤聲劈裡啪啦,李瑞浚的腦海裡隻反覆迴響著那三個字:“季了了,季了了……是季茗風的季嗎?”
等他從思緒中回過神,那邊鹿南已經對著民警輕輕頷首,在確認了最後的事項:“麻煩您,新的身份證郵寄到這個地址就好了。”
當鹿南拿著回執單,轉身搜尋林孟桉時,目光無意間落在李瑞浚身上,她愣怔住:“你也來辦業務?”
李瑞浚望著她單薄的身影,苦笑了一下:“聽說你要離開清江,特意來見你一麵。”
鹿南看一眼躲在遠處的林孟桉,林孟桉連忙作揖求饒。
李瑞浚:“以後還回來嗎?”
鹿南搖搖頭。
李瑞浚指了指她手上的回執單:“季了了,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嗎?”
鹿南微笑道:“季了了應該不認識李瑞浚,我們都往前走吧。”
李瑞浚臉頰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連嘴唇都灰白起來。
他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黏住,每一個字都是血肉撕扯:“對不起……”
鹿南微微怔了一下:“什麼?”
李瑞浚沉默著。
鹿南目光在他慘白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眼神裡閃過一絲瞭然:“你是替夢裡那個他說的嗎?”
“如果你是替他對夢裡的鹿南道歉,那不用了,依我在夢裡對她的那點瞭解,她那脾氣一定不會說沒關係,隻會說我不接受,也不原諒。”她極其溫柔地笑著,“如果是對我說的,那不用了,這輩子你冇對不起我,反而是我,輕賤了你的喜歡。雖然我不喜歡你,可我也知道,喜歡一個人本身並冇有錯。”
“如果……如果有下輩子,換我早點遇見你,你會喜歡上我嗎?”
鹿南笑得很燦爛:“不會,我等季茗風”。
“果然還是你,拒絕起人真是乾脆利落。”
她斂了笑容,鄭重其事地說道:“謝謝你,李瑞浚。”
“嗯?”
“那年冬天救了我。”她揚了揚手中的回執,莞爾一笑,“這纔有了季了了。”
李瑞浚望著她清秀的臉:“為什麼叫季了了?因為季茗風嗎?”
鹿南笑笑,冇有回答他。
她挽著林孟桉漸漸走遠,冬日的陽光灑下來,勾勒出淡薄的輪廓。
季茗風僵硬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為什麼叫季了了?”林孟桉拿著回執單,也一臉疑惑地問道。
鹿南陷入了回憶。
那年高二,有一次她病得厲害,高燒反反覆覆,隔天在省圖書館,她終於扛不住,趴倒在桌子上,季茗風看著她臉頰不正常的潮紅,摸了摸她的額頭,硬把她拉到了醫院。
那是她第一次去大醫院,平時她就是吃藥,頂多在旁邊的衛生診所打兩針。
她病得昏昏沉沉,冇什麼力氣,季茗風叫了一個出租車,幾乎攙扶著把她送到了醫院。
到了醫院,掛號、排隊、檢查,還好隻是病毒性感冒,吊兩針就好。
輸液室人來人往,嘈雜不堪。他給她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護士過來紮針,冰涼的藥液一點點滴入她的血管,等吊完針,她人已經清醒了很多。
然後,她的目光被輸液區懸掛的電子螢幕吸引住了,螢幕上正滾動顯示著患者的名字。
季茗風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怎麼了?”
鹿南:“那個名字真好聽。”
“哪個?”
“陶了了。”
季茗風盯著螢幕看了許久:“你喜歡這個名字?”
鹿南喃喃著:“我隻是感覺,叫這個名字的小孩一定很幸福,她的家人應該很愛她。”
季茗風疑惑地看著她。
“了了,多好聽,要是我爸,隻會取子子,絕不會取了了。”她斂了笑容,因為生病的緣故,麵上冇有一絲血色,蒼白得嚇人,“阿季,你知道嗎?我本來不叫鹿南,叫鹿男,男人的男。那時我才半歲,去上戶口,當時我媽懷了我弟,我爸想要個男孩,於是就給我取名鹿男,寓意入男,生個男孩。”
她扯了扯嘴角:“還好派出所民警寫錯了名字,寫成了南方的南。”
季茗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因為剛剛輸液完,她的左手很涼,他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輕聲說道:“季了了,這個名字確實很好聽。”
鹿南愣了一下,擡頭看他,他像是突然明白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也愣住了。
鹿南垂下眼睫,臉上漸漸泛紅,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阿季,你看,
這世間這不就有了季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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