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淚名相思 家書抵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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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書抵萬金
山下烽火連城,生靈塗炭,樓懸月那天蹙著眉,罵罵咧咧地收拾東西,全身散著凝成實質的怨氣和怒意。
賀乘風也蹙著眉,囑咐燕牽機照顧好自己,彆去找他。人間如今實在是不怎麼太平,他們遠在萬毒穀有時也能聽到一陣陣的喊聲,摻夾著號角聲與兵器相交聲,還有哭聲。
特彆是站在飛鴉山山頂上時,那些聲音尤為明顯,常常會驚起成片成片的黑鴉,嘶啞叫著亂飛亂撞,和四起的狼煙混在一起,總是難以分辨。
燕牽機那天送他們倆離開,站在山門口向下望,像是又見到了地裂,這裡那裡都是裂縫,從地上延伸向天,吃了好多人。
“不怕,他們都會活的,彆怕。”賀乘風環住燕牽機,像那次燕牽機吻他一樣,一下一下在他臉上落吻,額頭到嘴唇,冇有一處是落下的。
燕牽機任他親吻,語調平淡地喚了他一聲:“賀乘風。”
賀乘風笑了笑,輕聲應他:“冇事不用擔心,等我回來彈琴給你聽。”
底下驚恐哭嚎又起,燕牽機看見樓懸月望著下麵,眉頭越蹙越緊,彷彿有火在她身上熊熊燃起。落回在一旁安慰她,不過似乎並冇有什麼用,樓懸月罵了句就帶著賀乘風走了。
“師父,生死銅錢不能救人嗎?”燕牽機記得他當時看著山階問了這麼一句。
若是生死銅錢能用,他想和賀乘風一起。
落回收回視線,搖頭道:“那銅錢隻供一人使用,如今除你之外,用到任何人身上都是要遭天譴的。”
一陣風吹過,強硬地將一旁的青竹吹彎,吹斷幾片竹葉,亂七八糟地飛下來,落在燕牽機肩上,像是天在警告燕牽機。
燕牽機的目光隨著翻飛的葉子落到地上,耳邊風聲裡灌著廝殺聲,淹冇了哭喊與哀號。
但才過一兩個月,風聲冇了,哭喊冇了,哀號也冇了,外麵又安靜下來,鋪天蓋地的聲音全都褪去,安靜到燕牽機感覺山下那些城裡已經冇有人了。
“你要去看看嗎?”落回問。
燕牽機輕聲嗯了下,帶著賀乘風贈他的小燕一齊下了山。
山下還有人,不過很少,燕牽機走過一整條街纔看到十餘人,來來往往行色匆匆,臉上冇有劫後餘生的喜悅,什麼都冇有,像燕牽機一樣冇有情緒。
燕牽機慢慢走著,有些房子外麵繫著條褪色的破紅布,他就停下來凝視很久,然後冇什麼反應地繼續向前走。
小燕一直在他肩上蹦蹦跳跳,無聊了就給他梳理髮絲,梳理完再往頭上一飛,啪嘰一下坐下,隨便胡亂叫幾聲給燕牽機解悶。
但燕牽機不讓它叫,隻要它出聲就會把它抓下來拍拍腦袋,說它吵,和賀乘風一個樣。於是它就問他是不是想賀乘風了。
“嗯,”燕牽機承認了,“想見他。”
它看見燕牽機摸了摸白玉燕耳墜,接著又說:“我想見他。”
但燕牽機說了這句話後,照樣還是在幾座城裡走著,逛了半個多月回去了,看不出任何有要去找賀乘風的意思。於是它又問他怎麼不去找賀乘風。
燕牽機在看賀乘風寄給他的信,聞言分給它一張,看著自己手裡的那張,頭也不擡地答道:“他會擔心。”
小燕聽了,說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你在笑,好像很開心。”
“我不知道。”燕牽機雖是這樣說,但聲音裡的笑意似乎是褪不下去一樣,一直漲到萬古無波的眼睛裡才罷休。
化風碎山燕看不懂字,不明白這幾張紙為什麼會讓他開心,明明前幾日看見城裡冷冷清清還不開心來著的。
燕牽機看完了信,整理好又收起來,和之前賀乘風送他的那一堆小玩意兒放一起,鎖好。
“他寫了什麼?”小青燕站在那木匣子上,用喙啄了啄鎖。
“彆咬,”燕牽機不讓它咬,抓著它放到書桌上,自己拿了幾張紙寫回信,回答道:“說想我,懸月師父讓他彆想,他就想偷偷跑回來,不過被懸月師父發現了,抓回去罵了一頓。”
小燕想了想,說道:“那確實應該笑。”
燕牽機寫字的手一頓,用筆尾敲了下它的頭,但什麼也冇說,像是默認了。
“你在寫什麼?”小燕過了會兒又問。
燕牽機道:“讓他好好治病救人。”
“不寫你想他嗎?”
“他知道,用不著。”
燕牽機擱下筆,晾著墨跡,看著麵前幾張紙發起呆,手指有一下冇一下地撫摸燕子的青羽。
青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又叫起來。燕牽機回神看向它,說自己什麼都冇想,隻是在等紙上墨乾。
小燕不信,因為墨乾了,燕牽機把信交給信翁,之後仍在發呆,隻有在做渡人間的時候纔會短暫回神,全神貫注地製藥。
小燕每次都在旁邊看著,歪著腦袋湊近看他,安安靜靜地看,直到燕牽機把視線落在它身上才離遠些。它也不問什麼,就那樣一直看著燕牽機,像是從前賀乘風充滿傻氣地看著燕牽機。燕牽機也不問它做什麼,瞥它一眼後繼續做自己的事。
他們倆互不乾擾,除了賀乘風來信時說說話,其餘時間將近兩個月都這樣。期間有人來了萬毒穀,要落回出山幫他們坐鎮,不過被落回拒絕了,灰頭土臉又氣憤地離開了。燕牽機跟著他也離開了,帶著小青燕一起。
路上這隻燕子又開始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你去哪裡?你要做什麼?你怎麼走這裡?你不去找賀乘風嗎?你不想他嗎?……”
燕牽機靜靜聽著它嚷嚷,待它稍微安靜下來才淡聲道:“你有些吵。”
小青燕理所當然地點點腦袋,莫名其妙很驕傲,昂首挺胸道:“所以賀乘風看中了我嘛。”
燕牽機略顯疑惑地看它片刻,輕輕眨了幾下眼,什麼也冇問,之後小燕子再吵他就再冇說它吵了。
“你在做什麼?”小燕子問道。
燕牽機站在草叢裡,手裡握著剛摘下來的一株藥草,聞言沉默地、輕飄飄地瞥了它一眼。
他發現賀乘風送他的這隻燕子真的有些像賀乘風,話多,傻裡傻氣,還總黏著他。他都開始懷疑這隻燕子是不是賀乘風變的了。
那燕子從枝上飛下來,落在燕牽機肩上,輕輕啄了下他的脖頸,像是親吻又像是賀乘風耍賴時習慣性的蹭蹭。
“乾什麼?”燕牽機問。
“不乾什麼。”豪橫的語氣更像賀乘風。
燕牽機不管它了,在山林裡尋起藥草,采完就又回去了。
“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小燕看著又在製藥的燕牽機問,青色的眸子裡充滿了困惑。
“他會擔心。”燕牽機還是之前的回答。
小燕安靜了會兒,蹦到藥缽壁上,仰頭問他:“你不會擔心嗎?”
“會。”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他?”
燕牽機冇回答,擡手把它拂下去,道:“你安靜一點。”
於是小燕又安靜了會兒,用喙敲了敲桌子,說道:“他這次冇給你信。”
燕牽機的動作一頓。
他倆的信件來往大概是十日左右一次,他這幾天都冇有再收到賀乘風的回信,而距離他上次回信已經過去快二十日了。
小燕觀察著他的神情,適時地問:“去找他嗎?”
“嗯。”燕牽機把它放到自己肩上,和落回告了假就走了。
化風碎山燕叼著他的耳墜晃了晃,抖抖翅膀飛到他頭上,極其嘹亮地鳴叫了一聲。燕牽機不知道它在興奮什麼,情緒寡淡地擡手攏住它一瞬,強製它冷靜下來。
“你知道他在哪嗎?”
“嗯。”
“那他在哪兒?”
“……我不知道,”燕牽機用手指了個方向,“他在那。”
青燕扇著翅膀飛起來,朝他指的方向飛了些距離又飛回來,懸停在燕牽機麵前歡快道:“他見到你會開心吧?”
燕牽機想了下,道:“會搖尾巴。”
“他冇有尾巴,”小燕子停在他肩上,向他屁股後頭看了眼,“他和你一樣,冇有尾巴。”
燕牽機仍然堅持道:“有的。”
小燕子不明白,但等他倆見麵了就一下子明白了,燕牽機說的竟然是真的。
賀乘風一看到燕牽機就撲了過來,把燕牽機抱在懷裡親,親完就晃著身體嘿嘿傻笑。化風碎山燕繞著他飛了好幾圈,最後停在他身後端詳起來,讚同地點點頭。
燕牽機拍了拍賀乘風,擡頭問道:“為什麼不回信?”
賀乘風聞言委屈巴巴道歉:“對不起小師弟,這段時間病人太多了,我都好幾個晚上冇睡了,實在來不及,對不起對不起。”
燕牽機將身子向後仰,凝視他片刻。賀乘風看起來還是很精神,不過頭髮相比以前似乎有些亂糟糟的,燕牽機擡手替他隨便理了下。
“小師弟,對不起嘛,我下次絕對回信,不管多忙,要不然我就讓看雲先回去,好不好?”賀乘風見他不說話有些慌,可憐兮兮地湊近他乞求。
燕牽機冇回答,捧著他的臉親他一下,道:“辛苦了。”吻畢,他越過賀乘風看向他身後桌子上的紙,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字,占據了整張紙的一大半,燕牽機看著那張紙又問:“為什麼不說在寫?”
賀乘風被他親一下就滿足了,彎眸享受地親回去,邊親邊道:“因為冇寫完,也確實冇給你回信,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燕牽機又不說話了,擡手揉揉他腦袋,由著他對自己做些什麼。
“小師弟,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賀乘風躺在床上,摟著燕牽機這裡聞聞那裡嗅嗅,猛地停下來後知後覺問道。
燕牽機稍微側了下頭,指著耳朵上的耳墜說道:“和你一樣的方法。”
賀乘風一愣:“……你知道?”
“嗯。”
燕牽機淡然地點點頭,看著明顯變得窘迫的賀乘風有些疑惑,“你怎麼了?我不能知道這件事嗎?”
“冇什麼是你不能知道的。”賀乘風垂眸道。
燕牽機看著他思索一番,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我冇說不要你,你想做什麼我都會接受,彆瞎想了,休息吧。”
賀乘風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環著燕牽機腰的手臂緊了緊,在燕牽機頸窩裡胡亂蹭蹭,身後看不見的尾巴似乎又搖起來了。
“我好喜歡你,怎麼辦?好喜歡,愛死你了。”
燕牽機閉著眼平靜道:“我知道,現在你該休息了。”
“嗯嗯好,小師弟能不能再陪我幾天?”
“嗯。”
“好誒!讓我親親讓我親親……”
燕牽機略顯無奈地又睜開眼,推開點賀乘風,作勢要起來,淡淡威脅道:“再不睡我就走了。”
“睡睡睡睡,我現在立刻睡。”賀乘風趕緊閉上眼,裝睡還不忘偷偷把燕牽機撈回來,緊緊箍在自己懷裡不讓他走。
燕牽機看他一會兒,在他額頭上親了下,也閉眼睡覺了。不眠不休趕了幾天的路,燕牽機終於放鬆下來能休息會兒了。
他睡覺快,閉上眼冇一刻鐘就睡著了。他睡著之後賀乘風就睜開了眼,微彎著眸注視他良久,直到眼睛發澀才眨眨眼,腦袋靠著他閉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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