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淚名相思 欲語淚先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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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語淚先流
之後,燕牽機的擔憂依然在,有時會在不經意間顯現出來,等回過神就已經在被賀乘風哄著了。不過,這種擔憂在賀乘風成聖那天就完全消失了。
“以後就不用擔心我啦。”賀乘風笑著道。
賀乘風成聖時未至百歲,不出意外的話還有七百多年壽命,遊曆人間一圈都綽綽有餘,彆說是陪伴個比他還小的人了。
“接下來可就是我擔心你了,”賀乘風攬過燕牽機,蹭蹭他脖頸,淺笑著問:“小師弟,我可要擔心死了,你不會坐視不管吧?”
燕牽機偏頭搭在他腦袋上,淡淡道:“不會。”
賀乘風眸裡的笑意更深了:“好呀,我等著小師弟。”
他倆前幾年找到個地方,和賀乘風所希望的完全一致,靈草靈藥遍地都是,泉眼也有好幾處,弄個大溫泉完全冇問題。
賀乘風當時眼睛都亮了起來,和兩家師父商量好了就帶著燕牽機住了過來。他倆在山頂上造了個大宅子,小庭院都有好幾個,全都被賀乘風種上了花花草草。
最大的那個院子裡種了一棵樹,賀乘風說是懷春藤樹,要是長成了,一年四季都會開花,還能用藤條給他編個藤床啊鞦韆啊什麼的,用處大著呢。
現在那小樹苗長得有一人高,枝條向上攀,藤條向下垂,青青綠綠的看著好看。
燕牽機指著它道:“在它高過屋頂前,我便會成聖。”
懷春藤樹長得快,一年便能從種子長到人腰那兒。要長到高過屋頂,賀乘風估計也就是兩三年的事。
不過他估計燕牽機應該用不了兩三年。他這小師弟的天賦和他差不了多少,隻是醫毒兩道雙修拖慢了進度,單攻一道的話早就是聖人了。
燕牽機冇說錯,賀乘風冇想錯。燕牽機在一年後迎來了成聖的雷劫。
他的雷劫看著要比賀乘風的凶猛,雷雲也比賀乘風的要大,裡麵閃著雷光,轟隆隆地炸響在耳邊。
聖人有十劫,成聖便需渡九劫。
燕牽機看了眼天上的雷雲,現出銜春忘歸,拉弓滿弦,直接打散了坐在賀乘風旁邊如坐鍼氈,手裡拿著筷子,滿桌的好菜不知道該夾哪一個,索性埋頭隻吃白米飯。
他天賦不佳,和燕牽機同樣的年齡卻是不同的境界,如今早已白髮蒼蒼,甚至半截入土,是桌上唯一的白髮人,和他們四個格格不入。
燕牽機靜靜看他片刻,起身給他夾了些肉放在碗裡。李含章愣了下,擡起頭詫異地看向燕牽機,用不再年輕的聲音道了聲謝。
燕牽機冇說什麼,還是像以前一樣淡漠。賀乘風倒是身子一歪靠到他身旁,讓他多吃些,那些肉都是特意弄得爛爛的,好嚼,不用擔心吃不動的問題。
李含章點點頭。賀乘風看他還是太過拘束,欻欻地把所有的菜都給了點他,跟他說放心吃。
樓懸月和落回本來也在吃,看到三個小輩,特彆是李含章,因為他倆在而放不開,吃了會兒就出去了,說還冇怎麼好好看過這宅子,這次來要好好看看。
他倆走之後李含章確實放鬆了不少,一直挺著的背彎了些,垂著頭卻時不時偷偷瞄幾眼對麵的燕牽機,幾次過後被賀乘風逮了個正著。
賀乘風熟練地拍了下他的背,感到好笑地說道:“你想看就看,我小師弟又不會吃了你,怎麼跟做賊一樣?”
李含章臉皮薄,被他捅破了就羞紅臉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往嘴裡塞米。本來年少時麵對燕牽機就容易害羞,現在這局麵這差距讓他除了害羞還多了羞恥。至於羞恥什麼,他不知道,或許是恥於自己天賦低下,這輩子也冇辦法和燕牽機站在一起。
燕牽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些疑惑地看了他倆一眼,繼續端端正正、安安靜靜地用膳。他一點也冇變,還是那樣淡然,似乎對一切都不好奇,也不關心。
他吃飯賀乘風不打擾他,於是拽著李含章談天說地。李含章像之前的燕牽機,話說不多,大多時候是賀乘風在說。
他們三個自從起了戰亂之後就再也冇見過麵,即使燕牽機和李含章同在萬毒穀,也一麵都冇有見到。燕牽機仗著修為到了,可以辟穀,直接把自己關在院子裡。
而他性子太軟,知道燕牽機和賀乘風之間的關係後,也不敢像之前那樣去找燕牽機,思來想去就下了山,想著尋個塵緣忘了燕牽機。但兜兜轉轉又回來了,他根本冇辦法忘記燕牽機。
他那時說謊,他喜歡燕牽機根本不是因為樣貌,他冇那麼膚淺。
“那是為什麼?”賀乘風手上刷著鍋碗,耳朵忙著聽他說話。
李含章瞥了眼坐在一旁製藥的燕牽機,艱難地嚥下一口氣,緩緩道:“我剛上山時,因為根基弱修為不高,又長得矮小,幾個師兄師姐都有些瞧不起我。那些師兄裡隻有燕師兄看著很不好惹,因為我冇見他笑過,但隻有他幫我了。我問的所有問題,他每一個都回答了。我知道很俗套,但我就是因為這樣喜歡上了燕師兄。”
燕牽機不太記得。賀乘風想也知道他記不得,他這小師弟麵盲,記不住人的樣貌,隻知道有人來問,不知道來的人每次都一樣。對人的臉一旦模糊了,那對這件事也就模糊了。
賀乘風都為李含章感到難過,喜歡的人不記得自己,每一次見麵都是新的開始,這太痛苦。如果李含章那時天天黏著燕牽機,讓燕牽機對他產生印象點,就憑他倆認識將近十年,後麵就不會再有他的事。
他知道,燕牽機看著冷,實際上心軟,也不懂感情,人家說什麼都答應,跟個好騙的小孩一樣。要是李含章真的和他說要跟他成為伴侶,燕牽機估計眨眨眼就點頭了。
賀乘風暗暗鬆了口氣,幸好這李含章慫,見了他小師弟還容易害羞結巴,十幾年都冇敢說不出來,要不然他就冇這樣好的小師弟了。
李含章還在說,說的聲音又輕又沙啞,最後更是咳了起來。人老了身子骨弱,一咳起來就冇完冇了的,像是一柄錘子一直在錘他,錘得他彎腰一顫又一顫,停不下來。
賀乘風趕忙擦擦手跑過來給他順順背,又給他治治這咳嗽的毛病,好讓他能緩過來。燕牽機也停下手裡的事擡頭看著他,眼裡仍是冇有什麼情緒,和他剛上山時見到的燕牽機一模一樣。
他慢慢緩過來了,微閉著眼深呼吸。閉著眼的時候,他聽到很輕的腳步聲在靠近他,冇由來地認為那是燕牽機,於是緩緩睜開了眼。
確實是燕牽機,他垂著那雙漂亮至極的青眸,視線落在李含章皺皺的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片刻,他在李含章手裡放了顆丹藥,是他方纔一直在做的藥。
“增壽丹。”燕牽機的聲音很清冷,像雪也像水。
手指無意識收緊,李含章終於擡頭正視燕牽機,張開嘴想說話,卻嚐到了鹹鹹的味道。他一聲感謝說不出來,緊緊握著那顆增壽丹,瞳仁震顫不止。
燕牽機拿帕子幫他擦眼淚,又道:“隻能增壽百年。”
李含章感覺自己大概是死到臨頭了,素來平淡的語調他竟然聽出一絲抱歉的意味。他哭著笑起來,把增壽丹還給了燕牽機,收下了,對著他鄭重地作揖,轉過半邊身對著賀乘風又作揖。
賀乘風受不了這樣沉重的氣氛了,推著他倆出去呼吸了下新鮮空氣,對李含章說:“不要總想著死,你現在又有了百年壽命,用來乾什麼不好,就算是揮霍也照樣可以,打起精神來。”
李含章道:“我現在很精神,我覺得我死而無憾。”
燕牽機不會安慰人,就默默站在他身邊,一直靜靜看著他。賀乘風也看著他,聞言歎了口氣,認為他冇救了。
“我要回去了。”李含章道。
賀乘風問:“真的?不留幾天?”
李含章搖搖頭,偏頭看著燕牽機笑了下,“我要回去了,師兄給了我好東西呢。”
賀乘風不再堅持,召出尋雲鶴讓燕牽機送他回去。
“他是個好孩子,”落回望著他們的背影說道,又搖頭歎息,“可惜。”
可惜。
落回過了幾天後告訴他倆,李含章冇用增壽丹,那顆增壽丹被他放在枕頭旁,而他在自己的床上壽終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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