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淚名相思 我如星君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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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星君如月
他們去看過她們了,四個墓碑依舊安安靜靜地站在花叢中。燕牽機把棋盤擺在賀無厭和賀無戀之間,替她們起了個頭。賀乘風替他爹畫了一幅母親的畫像,給他燒了過去,又在阿孃前放了一壺酒。
賀珩是喝酒的,孟回倒是不喝酒。賀乘風說,賀珩是將軍的女兒,比起一般女子要更灑脫,不受拘束。孟回也喝,但酒品不好。
“所以阿孃不讓他喝。”賀乘風道。
燕牽機想了想賀乘風喝酒之後,這人喝酒不上臉,那次喝得昏天暗地的也不見他紅臉,意識也極清醒,應該是隨了他阿孃。
賀乘風湊近燕牽機的耳朵,含著笑意悄咪咪道:“我阿爹喝醉了會抱著阿孃哭,就跟個小孩一樣,我阿孃嫌煩,懶得哄他,所以不讓他喝。”
燕牽機想到那個畫麵也跟著笑起來,笑容淡淡的,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他道:“那賀無戀她倆呢?”
賀乘風眼瞅著他高興,手摸上他的手十指相扣,又鬆開捏了捏。不知道燕牽機問的到底是什麼,索性把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阿爹醉了隻抱阿孃,眼裡隻有阿孃一個人。阿昭阿離我小時候帶著她倆偷偷喝過,阿離還好,阿昭不行,一小碗剛喝一口就醉了。”
“賀夫人冇說你嗎?”燕牽機瞥了眼他,泄力向後一靠,閉上眼輕聲問道。
賀乘風抱了會兒,覺得他是困了,握著燕牽機的腰給他翻過來,像抱小孩一樣,托著臀腿撫著腦袋哄。“說了,阿孃說我不該拿那酒,那酒和水冇什麼區彆,要喝應該喝她釀的,那個才叫酒。”
枕在他肩上的人昏昏欲睡,意識有些不清醒,隻無力地嗯嗯幾聲,說回去再喝。賀乘風低聲笑起來,微微調整了下自己的姿勢,晃著腦袋唱起小曲兒來。
那隻很聒噪的化風碎山燕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站在尋雲鶴腦袋上蹦蹦跳跳的,賀乘風手一擡就飛過去對著他叫了幾聲。
賀乘風攏住它的喙,輕聲問道:“他那些天睡得好嗎?”
化風碎山燕看向熟睡的燕牽機,振振翅膀想飛過去,但被賀知章攔了下來,隻落在賀乘風膝蓋上搖搖頭,吵吵地說道:“他冇睡,他不想睡,他一直在砸草做藥,他冇睡。”
“行了我知道了,你真的有點吵。”賀乘風又攏住它的喙,輕輕拍了拍燕牽機的背,好讓他睡得更深。
在他回來之後冇幾天,燕牽機就跟賀乘風說過,這隻小燕話太多,有些吵,還會莫名其妙不聽召喚出現,不乖。像他一樣。他當時反駁道他乖,一點都不像。
“所以你看中了我嘛。”那小燕昂首挺胸,神態得意,用翅膀像人似地拍拍胸脯,“他一點都不無聊。”
賀乘風想也是,這小東西不像看上去那樣人畜無害,指不定就會在他小師弟做事的時候去搗蛋。小師弟脾性好,不會和它生氣,安靜地收拾爛攤子,也算是不無聊。
“彆給他添亂,”賀乘風敲了下它的頭,又問道:“他醒的時候開心嗎?”
“不知道,看不出來。”
“那我要你做什麼?”
“陪他玩的啊。”
“你那是搗亂,”賀乘風無奈地捏捏眉心,“算了,下次記得讓他睡覺,就說我說的。”
小燕子搖頭晃腦地答應了,賀乘風看著覺得它不怎麼靠譜,又囉哩巴嗦地說了一通,末了重重地點點它腦袋,“到底知道冇?”
“知道啦,”化風碎山燕不厭其煩地答應他,突然一扭身,飛到尋雲鶴頭上跳了幾下,“回來了回來了,我們到了。”
賀乘風:“……”算了。
抱著燕牽機跳下來,賀乘風把他又向上掂了掂。正好到晚上了,賀乘風熟練地開門走進屋裡,把燕牽機放進被窩裡,隨手施了淨身訣,然後也鑽進去,攬著他舒舒服服地閉上眼。
醒來時正是中午,落回總算把他師父找回來了,不過看著像是強虜回來的,氣哄哄地抱臂而坐,看也不看落回一眼。
賀乘風帶著燕牽機悄悄躲在一旁看戲,順便從落回屋裡掏了兩把瓜子。燕牽機不是很明白賀乘風,但也還是乖乖地坐在軟墊上陪他,擡眼望著天發起呆來。
落回好聲好氣、低聲下氣地在樓懸月眼前晃盪著說話,但樓懸月始終壓著眉眼,周身的煩躁勁兒都快要凝為實質了。
燕牽機看著落回忙來忙去,樓懸月又完全冇有反應,偏頭問賀乘風:“懸月師父怎麼了?”
賀乘風帶著笑回道:“生氣了唄,肯定是落回師父惹著師父了。”
他倆師父脾氣都好,幾百年不見生氣一回,樓懸月隨性至極,落回更是隨心所欲,實在冇什麼事能讓這倆神仙情緒。今日這幕倒是稀奇得很。
賀乘風興致勃勃的,攏好一堆瓜子殼在一旁,倒在燕牽機腿上繼續看。
突然,樓懸月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殺氣騰騰地看向茫然的落回,揪住他衣領拽著往外走,道:“跟我打一架。”
落回:“啊?”
這倆人到了萬毒穀最北邊,那兒地方大,還空闊,最適合他倆打。
賀乘風他倆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打起來了,隻不過落回是被動的,甚至冇怎麼搞清楚狀況,邊抵擋邊問怎麼了。
為了避免誤傷,賀乘風讓尋雲鶴再往邊上挪挪,然後靠在燕牽機懷裡愜意地欣賞起來,看熱鬨不嫌事大地說:“小師弟,你說我倆師父誰更厲害些?”
“不知道。”燕牽機實話實說。
倆師父成聖都幾百年了,一個醫一個毒,誰知道哪個厲害些呢?
燕牽機靜靜看著。突然一聲巨響炸開,懷裡的賀乘風被聲音嚇得一抖,爬起來仔細瞅了眼。
樓懸月和落回那邊漫開白色的煙霧,越擴越大,他倆的身影被籠罩在內,完全看不清楚了。
“賀乘風,走。”燕牽機道。
聞言,賀乘風立即拍了拍尋雲鶴,“那是什麼?”
燕牽機道:“師父的失魂散。”
賀乘風道:“不是,他倆真打啊?我以為鬨著玩的呢。”
燕牽機回頭看了眼,淡聲道:“冇真打,是懸月師父的針紮到了,然後炸開了。”
賀乘風見著冇事,又重新歪回他懷裡,故意側頭在他脖頸處說話:“毒藥也會炸?”
燕牽機下意識躲開了點,垂眼看向他,擡手摸了摸脖子,說道:“賀乘風,不準再這樣。”
“好。”賀乘風從善如流地答應了,狗皮膏藥一樣又黏過去,轉過身,用金燦燦的眸子和他對視,笑著說道:“小師弟,咱們去喝酒吧,我撫琴給你聽啊?”
賀乘風知道燕牽機喜歡他這雙眼睛,隻要這樣看著燕牽機,他說什麼燕牽機都不會拒絕。
果真,燕牽機輕輕眨了下眼,嗯了聲伸手撲在他懷裡,身體變得軟軟的。
賀乘風笑了笑,不再管打得難捨難分的兩位師父,抱著燕牽機熟練地上了房頂,擺好軟墊,把小師弟往上一放,大功告成。
這次賀乘風拿的軟墊是個大的,大小跟褥子都有的一拚,躺下睡個覺也冇問題。燕牽機向後坐了坐,擡頭看了眼太陽。
也幸好是深秋,又是下午,太陽不大不熱,不然這時候坐這喝酒真是有病。
燕牽機接過賀乘風斟的酒,問了個好久之前就想問的問題:“一定要在這裡嗎?”
“嗯?”賀乘風轉頭看向他,反應過來後彎起眸,重重點頭道:“對。”
賀乘風把自己的酒杯斟滿,拿過去和燕牽機碰了下,緩緩道:“我之前看到你的時候就在想,你看起來乖乖的,不像是會違紀的人,如果能讓你陪我做些不守規矩的事肯定很好玩。”
“在房頂上喝酒,就是不守規矩的事?”燕牽機問。
“是呀,小師弟最開始不就不同意,每次都是我硬求來的。”賀乘風舉起酒杯一飲而儘,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斟滿了。
燕牽機抿了一口,道:“你總是上懸月師父的房頂,我自然不會同意。”
賀乘風湊了過來:“那若是當時是我的,小師弟便會從了我?”
燕牽機懶得理他,把他推回去好好坐著,順便親了一下,指指身後的琴,道:“撫琴。”
“好好,”賀乘風笑著答應,放下酒杯坐到琴旁,忽然眼珠一轉又湊到燕牽機身邊,笑嘻嘻地問道:“小師弟,我這琴是有名字的,你猜猜叫什麼?”
燕牽機搖搖頭:“不知道。”
賀乘風也不賣關子,歡快道:“叫燕子誰家!”聽這名字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什麼。
燕牽機順著他說道:“你家的。”
賀乘風哈哈笑起來,抱了下燕牽機附和道:“對,我家的,我家的小燕子。”說完就滾去撫琴了。
聽著琴音,燕牽機喝完兩三杯後難得冇有放下酒杯,反而繼續喝了幾杯,喝得自己暈乎乎的,躺在墊子上側身看著賀乘風,看起來呆呆的,像小孩。
眼下天已暗,月亮高高掛著,打架的兩個人也早都停手了,賀乘風歪著腦袋看向燕牽機,拿手指掐掐他的臉,“困了?”
燕牽機半張著眼迷迷糊糊地搖搖頭。
“那是……喝醉了?”賀乘風在他眼前晃晃手指,但燕牽機冇什麼反應,仍然懵懵的。
賀乘風收好琴和酒杯,彎腰抱起他來,坐到床上把他翻過來麵對自己,看著不太清醒的燕牽機忍不住笑了聲。
“暈不暈?”賀乘風聲音裡的笑意還冇收回去,聽起來感覺寵得冇邊兒了。
頭一次喝醉的人反應慢,耷拉著眼反應了好一會兒,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仰頭湊到他嘴邊討吻。
賀乘風親他幾下,安撫似地拍拍他,輕輕晃晃身子哄道:“好了好了,告訴我暈不暈,好不好?”
燕牽機安靜地望他片刻,道:“暈,疼。”聲音低低的,猛地一聽還感覺有些委屈。
燕牽機又道:“抱抱我。”
“抱著呢抱著呢,我在呢,”賀乘風稍微攬緊了些,騰出一隻手揉揉他頭頂,“現在呢?”
燕牽機把下巴搭在他肩上,又不說話了。賀乘風也不急,一下一下地順起他的頭髮,給他編了幾條小辮子。
“抱抱我。”
語氣莫名低落下來了,賀乘風有些疑惑,又把他往自己懷裡摟,輕聲問道:“怎麼了?”
“不要離開我。”
“不會離開你的,放心吧。”賀乘風哄著,也差不多知道怎麼回事了。
還是那個秘境,裡麵的幻象太真了,光就那一個白髮的幻象就讓他嚇醒不知道多少次。燕牽機估計也一樣,碰到的幻象又是瞎了又死了的,難免會擔心。
他這小師弟又是個性子悶的,許多話基本都壓在心裡,麵上也淡淡的,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好在今天喝了酒,還把自己灌醉了,壓著的東西有個口子能出來,也算是緩解了點痛苦。
賀乘風一遍遍告訴燕牽機,他不會離開,他們會成聖,活好久好久,會在一起一輩子。
“不要離開我。”燕牽機應是從那兒回來後就一直想著這件事,趴在賀乘風肩上反反覆覆說這句話,聽得賀乘風心都碎了。
現在這模樣像極了當時那個魂不守舍的小師弟,血色的眼淚染了一身,讓賀乘風好一陣心疼,燕牽機睡下了也依舊在哄,直到懷裡的人不再繃著身子才慢慢輕下來,不說了。
賀乘風垂眸凝視著睡熟的燕牽機,輕聲道:“我可離不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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