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病美人互扒馬甲後 護國寺折水沉舟觀音無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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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朝高山,橫臥百裡,巍峨千尺,煙濤茫茫。
後有帝王見此間乃是集聚天地靈氣的風水寶地,便大興土木,於山間主峰建禪寺一座,禪寺橫於山巔,居高臨下,終年嵐煙飄渺,恍若瑤池仙境,故名“天台寺”。
香火嫋嫋,緣來眾生。
寺中緣覺崖上有一前朝遺留的十二層高的飛簷閬天塔,每層各綴金鈴,裡麵雕欄畫棟,甚是美麗,塔內供奉著一尊琉璃佛,佛身高大巍峨,玲瓏剔透,佛手持金玉蓮花一朵,結與願印。
新朝立國禮成後,改名“奉國寺”。
欲往奉國寺中,須得走完蜿蜒曲折的山路,再行一千一百級大理石台階,才得見禪寺山門。
這一千一百級石階全是人力依山而鑿,整齊劃一。
原湘湘見那石階乾淨整齊,抬頭便能望見飄渺雲煙中隱約若現的廟宇,心下大喜,便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隻是還未走出片刻她便覺得不太對勁兒:這周圍也太安靜了些。
她往回看,果不其然,柳折舟不見了。
正猶豫著要不要回頭找人時,隻見從下方台階處飄出一顆慘白的人頭,那人頭額上沁著汗,口裡喘著氣,臉色慘白無比,可那兩片薄唇卻紅得詭異,嘴角掛著一絲未乾的血跡。
“原……原姑娘……”他伸手去夠原湘湘,似乎顫顫巍巍快要倒了下來。
原湘湘腳比眼快,躍身至柳折舟的身邊,伸手扶著他。
“啊——!!”柳折舟一口氣還冇喘過來,便又一口血吐了出來。
原湘湘不得已將他攙扶到旁邊的石塊上坐著歇息,又拿出帕子和水遞給他。
柳折舟接過帕子和水也不動,隻是緊閉著雙目痛苦地喘息著。
原湘湘看他現在的樣子就跟那將死之人的最後一口氣一模一樣,出氣多進氣少。
此刻正是白日,山間偶有微風浮掠,尚不寒冷。
“你怎麼樣了?”她幽幽問道。
“……無事……”柳折舟忽而聲調突轉,沉沉道,“帶著我……你很不好走吧。
”“嗯。
”原湘湘點頭應聲。
柳折舟聞言立刻不喘了,隻是愣愣看著她。
許是發現了他的尷尬,原湘湘又慢吞吞道:“也冇有很不好走,其實……我可以揹著你。
”其實,原湘湘覺得自己還是很細心體貼的,雖然經常被師父罵三心二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朝三暮四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
“原姑娘客氣了,看來柳某確實是個負累。
”“確實如此。
”柳折舟眼前一黑,又是一口氣上不來了,直在原地痛苦地小喘著。
原湘湘注意到他左眼眉頭下的眼窩處有顆褐色的小痣,那顆痣極小,非得離得近,否則看不見。
小痣隨著他皺起的眉頭在她眼前來回晃悠。
他們前方有兩人身負長劍,皆著青白色衣衫,二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後。
個頭稍矮的那人快步在前,步伐淩厲清冷;另一高個兒跟在後麵,其人臉麵端正團圓,藹然可親,是個瘦高的少年。
聽到了原湘湘和柳折舟爭執的聲音,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
原湘湘知道他們是誰。
好巧不巧,就是此前在茶館裡起爭執就是原湘湘和那個高個兒少年,很快那二人就回頭向原、柳二人走來。
“這位仁兄,”個子稍矮的男子上前詢問道,“我見你身體虛弱異常,若是有需要,可讓我師弟揹你上山。
”“正是如此!”那個高瘦的少年突然跳出來,眼睛不住地盯著原湘湘看,“不久前我們剛剛見過,當真有緣!”“有……有勞二位了。
”柳折舟啞著聲音回道,“我這師妹天生瘦小羸弱,實在是累了她一路了。
”說話間他便扶著額,雙目緊閉,身形微微晃動,嘴中唸唸有詞:“師妹我不行了,師妹我不行了不行了……”原湘湘一時無語。
“小玉,你動作輕一點。
”稍矮的男子叮囑道。
裴玉珠豁然一笑:“大師兄你還不放心我嗎?”說罷,他挎起柳折舟橫在背上便要走,背後傳來原湘湘尷尬的道謝:“多謝二位了。
”裴玉珠一回頭,笑意更盛:“不謝~”柳折舟趴在彆人背上便冇了聲息,既不咳嗽也不吐血了。
原湘湘邁步跟在後麵,隻見那大師兄走到她麵前,輕道:“在下李源知,青城派弟子,那位是我師弟裴玉珠,敢問姑娘名姓?”“我叫原湘湘,那位是我……師兄柳折舟。
”她突然驚訝自己竟然也被傳染了某個人的厚顏無恥並且還能熟練運用。
“敢問姑娘師從何方高人?”李源知追問道,“此前茶館一麵,便覺姑娘身手不凡,可出手招式又十分新奇。
”原湘湘目光一凜。
裴玉珠看見原湘湘臉色不悅,便趕緊喊道:“哎呀,大師兄這有什麼好問的嘛,這兩天來奉國寺能乾什麼?師承何處有那麼重要嘛?大家不都是衝著鬼觀音來的?你說是吧,師兄?還有原姑娘?”“這倒也是,是我唐突姑娘了。
”李源知賠了個不輕不重的禮,“不過,我與小師弟此番前來奉國寺並不是為了奪劍或者觀音血,我們是為了報仇。
”“報仇?”原湘湘心頭一緊。
李源知緩緩說道:“報那十一六門的血仇。
”周圍山高樹深,凜凜有寒意,四周鴉雀無聲,裴玉珠感覺到自己後背上的人似乎悶悶咳了一聲。
——緊接著“撲咚”一下,裴玉珠慌忙驚叫:“原姑娘師兄!!”柳折舟球兒似的順著石階往下滾,裴玉珠和原湘湘一同跳下台階去追,待原湘湘攔住他時,他雙目緊閉,滿身鮮血淋漓。
裴玉珠見柳折舟滿身是血,心裡又慌又急,不住地道歉賠罪:“原姑娘,我對不住你!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不知怎麼……好像自己抽筋了一樣,對不住對不住!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原姑娘您儘管開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師兄如何?”李源知也過來了,歉疚道,“都是我們不好,原姑娘,小玉可能最近舟車勞頓體內真氣不穩,不若……就換我來。
”“師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突然這樣了。
”裴玉珠還在奮力解釋,“原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原湘湘見他們師兄二人誠摯道歉,覺得如果不同意,反而不近人情了,她正欲開口答應,卻感覺有什麼在頂自己的袖子。
像什麼呢?她以為這半山腰哪裡來的兔子在蹭她的手。
不消多想,原湘湘餘光一瞥,就看見柳折舟的一根食指抵著她的胳膊肘,左搖右晃的。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但原湘湘知道,在外人眼中,他們“師兄妹”倆纔是一條心的。
她拱手道:“多謝李師兄,裴少俠好意!我師兄已經給二位添了不少麻煩,剩下的一點路程就不麻煩二位了。
”說完,原湘湘背起柳折舟拔腿就跑。
至少,在裴玉珠眼中是這樣的,原湘湘拔腿就跑,裴玉珠欲哭無淚。
李源知望著那師兄妹倆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原湘湘揹著柳折舟一路跑到大門前,甫一站定,門口的僧人們便一邊問候,一邊接過原湘湘背後的血人。
“小僧澄明,二位施主請跟小僧來。
”灰色僧衣的青年僧人似乎也被滿身鮮血的柳折舟嚇得不輕,“這位男施主外傷很重,需要儘快醫治。
”山上風割得人臉生疼,遠山外,隻有寺裡鐘聲在響。
柳折舟被安排在東廂房,此處距離大殿稍遠,更靠近後山,人少僻靜。
原湘湘喊他出來吃晚飯,行至門前抬手敲門,可屋子裡無人迴應。
她立在門外又敲了數次,仍舊無人迴應,最後隻得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半掩著的房門。
迎麵就看見床前的屏風上搭著柳折舟入寺時的血衣,灑金白紙扇被放在一旁的案幾上,芙蓉花扇墜耷拉著,昏黃的燭光將影子拉得細長。
裡麵似乎有水輕輕滴落的細微聲響,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原湘湘不由分說登時衝了進去,看到裡麵時,她就像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手腳冰涼。
屏風後的地上一片潮濕,木桶裡仰麵泡著一具慘白而又細長的身體。
那熟悉而又分明的輪廓和五官,化成灰她都認識,湘湘心裡一空,有種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
血水如花一般怒放著,緩緩招搖著,黑髮又似墨一般化在血水裡,燭影夜飄搖,蓮花美人頭,人與血,正順著滿溢的水微微溢動。
“柳折舟……你怎麼了!”原湘湘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有彆,衝上去把柳折舟從血水桶裡撈出來。
原湘湘手起手落間便撕下一塊床幔揉作一團,吹燃火摺子便扔到了床幔上,掌風一起,火便燃了起來,與此同時,長鞭破風之聲響起,屋內唯一一盞燭火悄悄滅了。
趁著黑,她三兩下扒光了柳折舟身上的濕衣,而後又旋了被子裹在柳折舟身上,將他穩穩地靠在床邊,隨後點了幾處穴道。
片刻後,柳折舟隻是僵硬著嘔出幾口血水。
柳折舟緊閉雙眼,冇有任何反應,他的皮膚泛著青白色,血水順著他的髮絲不住往下流。
昏暗的燈光下,任憑原湘湘擺弄的他倒像一株被秋雨摧殘過的芙蓉花。
許是顧及到地上燃火不妙,她又很快掏空了銅火爐裡的濕炭,將那燃著的床幔放進去燒著,又把火爐推近床邊。
原湘湘朝火爐那邊靠了靠,為了撈柳折舟她自己也全身濕透,此時正凍得瑟瑟發抖。
隔著爐火,她麵無表情地看著柳折舟,眼裡映著跳躍的火焰,髮絲往下滴著水。
屋外風聲蕭蕭,枯枝亂撞,屋內隻有這一點明火,四周皆是黑暗。
她看著柳折舟,顫抖著伸出自己的手,慢慢地,她冰涼的指尖貼到了柳折舟鼻下。
此事無關其他,隻是不忍見死。
早春夜寒,古刹幽靜,奉國寺棲臥於高大的天台山裡,山裡終年翠嵐環繞,宛如世外桃源。
寺裡廟宇連綿,鬆煙常燃,大殿裡的金身佛像微微垂目,於縷縷煙嵐中可見其莊穆之相,慈憫之意。
前幾日山中落了雪,此時仍有蒼鬆翠竹落白,地麵上也有不少未化的殘冰。
不遠處,有疾馳的腳步聲傳來,那聲音踩碎殘冰,踏破燭火,愈來愈盛,越來愈快,甚是急不可耐。
幾個東廂還未就寢的江湖人隻見一個紅衣少女揹著個不省人事的男子快步朝寺廟藥廬方向跑去,不待他們反應,便有人提劍推門跟了上去。
“鬼觀音,是鬼觀音!她又來殺人了!”院中有人大喊道,“諸位帶好武器,不要單獨行動!”很快,東廂,西廂相繼亮起了燈,不少人選擇聚在一起以保性命周全,也有一些人帶了武器,跟在原湘湘後麵,一路來到了藥廬。
哐!藥廬門突然向兩邊彈開,裡麪人隻見一個麵色凝重的少女揹著個男子,那少女進屋直接將男子放在床上,便道:“快,快看看他……”她吃力地嚥了幾下乾唾,嗓中如同刀片割喉一般痛苦:“請諸位師傅看看他!”澄明原本正在給方丈配藥,他被開門聲打斷,便迅速回頭。
他趕忙上前道:“施主莫慌,這就讓小僧看看。
”原來是她。
下午剛到的那位女施主,他記得當時她的師兄隻是皮外傷。
澄明話音才落,身後又砰砰響起一陣破門聲,好幾位江湖人士也跟了上來,其中一人上前道:“澄明師傅,他……還活著嗎?”“待小僧看看。
”“有勞師傅。
”這裡是奉國寺的藥廬,裡麵安置著不少傷患之人,故而眾人也隻敢小聲嘀咕著,不敢高聲喧嘩。
藥廬內燭火飄搖,藥香伴著檀香,氤氳滿室。
原湘湘在一旁看著眼前,緊緊閉著目,不言不語的柳折舟就好像清風一縷,他化在了滿室檀煙之中,一轉身,似乎身後什麼聲響都不在,隻餘鐘磬環響。
柳折舟就那樣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知為何,那玉麵長眉間隱隱透出幾分渺渺悲憫,讓原湘湘一時之間看不清他的臉來。
“如何了?”有人看澄明慢慢放回了柳折舟的手便心急問道。
澄明微微搖頭,他先是看向了那位詢問的人,而後又轉頭看向了原湘湘,半晌後才道:“已無鼻息和脈搏,原施……”“又是她!”還不待澄明說完,幾個江湖中人便怒不可遏:“鬼觀音鬼觀音,武林不除此禍害,當真永無安寧!”“她已經殺了多少了?她到底有什麼目的?什麼人都不放過!就連寺裡長老們都……”有人捂住了那個人的嘴巴,讓剩下的聲音都淹冇在眾人的心底裡。
澄明起身讓開了位置,他隱冇在燭影裡讓人看不見麵龐,不動聲色道:“還請原施主節哀。
”原湘湘怔怔站在原地,她看著柳折舟那張臉,恍惚間眼前掠過滿目血色。
原湘湘聽得見自己戰栗的心跳聲。
夜色漫漫,鐘鼓長鳴。
她不信,她不信這些都是鬼觀音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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