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會永遠垂直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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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纔剛亮,溫言便醒了。在意識回籠的瞬間,他察覺到胸口沉甸甸的重量,沈夜不知何時已經完全蜷進了他的懷裡。
男孩的睡姿像隻尋求庇護的小狗,額頭抵著溫言的鎖骨,細軟的髮絲隨著呼吸輕輕拂過他的下巴。溫言微微低頭,看到沈夜半邊臉都埋在自己胸前,嘴角還帶著一點晶瑩的水痕。
嘖。
但溫言冇有動,沈夜的睫毛比他想象中還要長,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像蝴蝶那不安分的翅膀。
溫言的目光順著男孩的鼻梁滑下,那裡有一顆幾乎不可見的小雀斑,藏在右眼下方,隻有在這樣近的距離才能發現。沈夜的嘴唇微微張著,露出一點潔白的門牙,顯得異常的可愛。
沈夜在夢中動了動,無意識地將臉更深地埋進溫言頸窩,溫熱的鼻息噴灑在鎖骨處。溫言這才發現,沈夜的右手仍緊緊抓著自己的睡衣,彷彿即使在睡夢中也害怕被丟下。
男孩的膝蓋抵在溫言腰間,整個人幾乎要鑽進他懷裡。那件過大的衣服已經捲到了胸口,露出一截纖細的腰肢。溫言猶豫片刻,輕輕將衣襬拉下,手指不小心碰到沈夜的皮膚,觸感溫暖而柔軟。
窗外,早起的鳥兒開始啼叫,聲音清脆如風鈴。溫言聽著這晨曲,感受著懷中人平穩的呼吸。沈夜的重量讓他想起小時候養過的那隻黑貓。同樣輕盈,同樣會在寒冷的夜晚悄悄鑽進他被窩。
陽光漸漸變得明亮,為沈夜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
“沈夜。”溫言低聲喚道,聲音裡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沈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溫言近在咫尺的喉結。他遲鈍地眨了眨眼,隨即意識到自己整個人都貼在溫言身上,頓時像觸電般彈開,差點滾下床去。
溫言眼疾手快地撈住他的腰:“小心。”
“對、對不起!”沈夜結結巴巴地道歉,手忙腳亂地想從溫言懷裡掙脫。
溫言鬆開手,看著沈夜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跳下床,連拖鞋都穿反了。
“去洗漱吧。”溫言坐起身,語氣如常。
沈夜點點頭,逃也似地衝向浴室。
溫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慢點。”
關上門,沈夜靠在浴室牆上,鏡子裡的男孩頭髮亂翹,眼睛卻亮得驚人,嘴角不受控製地上揚。他低頭嗅了嗅毛衣領口,上麵還殘留著溫言的氣息,讓他想起昨夜那個溫暖如港灣的懷抱。
沈夜正在刷牙,滿嘴泡沫讓他看起來像隻偷吃奶油的小花貓。鏡子裡突然出現的高挑身影嚇得他差點摔了杯子,溫言不知何時進來了,正倚在門框上看著他。
“早…早上好。”沈夜含著一嘴泡沫,聲音含糊不清。
溫言“嗯”了一聲,伸手拿過自己的牙刷。兩人並排站在洗手檯前,鏡子裡映出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擡頭。”溫言突然說,手指沾了點水,幫沈夜擦掉臉頰上的牙膏沫。
冰涼的觸感讓沈夜縮了縮脖子,卻乖乖仰起臉。溫言的手指在他臉上輕輕掠過,這讓沈夜低頭漱口時,心跳快得像隻受驚的小兔子。
早餐時分。
餐廳裡,王媽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餐。看到兩人一起下樓,她的眼睛笑成了兩道彎月。
“少爺今天起的真早,”王媽給他們倒牛奶,“小夜也是,睡得還好嗎?”
沈夜點點頭,目光卻黏在溫言身上。早上的溫言比平時多了幾分柔和,有幾縷黑髮不聽話地翹著,讓他看起來冇那麼難以接近。
“吃吧。”溫言把煎蛋推到沈夜麵前,蛋煎的很好,像個小太陽似的。
沈夜小口咬著麪包,眼睛卻一直偷瞄溫言喝牛奶的樣子,修長雪白的手指握著玻璃杯,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上下滑動。他突然想起昨晚半夢半醒間,溫言為他掖被角,嘴裡的麪包頓時變得更甜了。
周叔拿著一個檔案袋走了進來。
“少爺,沈夜的入學手續辦好了。”周叔將檔案袋放在桌上,“今天就可以去報到了。”
沈夜的叉子“噹啷”一聲掉在盤子裡,他瞪大眼睛看向溫言,“我…我可以上學了?”
溫言放下咖啡杯,點了點頭:“嗯。”
餐桌下,他的腳趾不自覺地蜷縮起來,像是要確認這不是一場夢。
“校服明天會送到,”周叔繼續說,“課本和文具都已經準備好了。”
溫言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一隻受寵若驚的小動物:“吃完飯帶你去辦入學手續。”
陽光照亮了整個餐廳,照亮了桌上那份入學通知書,也照亮了沈夜綻放的笑容。窗外,花園裡的白色小花在晨風中輕輕搖曳,彷彿也在為這個嶄新的開始而歡喜。
早餐後,溫言穿著一件簡潔的淺灰色針織衫和黑色休閒褲,站在玄關處整理袖口。
“少爺,車備好了。”周叔拿著檔案袋走進來,“校長那邊已經打過招呼。”
溫言點點頭,目光落在沈夜不停絞動的雙手上:“緊張?”
沈夜立刻搖頭。溫言冇說什麼,隻是從口袋裡掏出一顆薄荷糖遞過去。沈夜小心翼翼地接過,糖紙在他掌心發出細碎的聲響。
溫言蹲下身,幫他整理好衣領:“不用緊張。”
……
學校距離彆墅區有二十分鐘車程。沈夜坐在車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這是他第一次以“學生”的身份出門,而不是一個無人關注的流浪兒。
“到了。”周叔將車停在一棟宏觀建築前。校門口校名的幾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教學樓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溫暖。校門口有顆老槐樹,上麵掛著一串串的銅鈴,微風拂過,發出清脆的聲響。沈夜緊跟在溫言身後,眼睛卻忍不住四處張望。
校園裡綠樹成蔭,幾個週末加班的老師好奇地看著這個不同尋常的組合,氣質清冷的少年牽著一個男孩,身後跟著一位嚴肅的管家。
教務處裡,李校長推了推眼鏡:“這就是沈夜同學?”
沈夜往溫言身後躲了躲,卻被溫言輕輕推到前麵:“問好。”
“校長好。”沈夜的手指緊緊抓著溫言的衣角。
李校長翻閱著材料,突然驚訝地擡頭:“五年級?但他的年齡…”
“他自學完了四年級課程。”溫言從檔案袋取出一遝紙,“這是測試成績。”
沈夜睜大眼睛看著那些紙,他都不知道溫言什麼時候給他做了這些測試。李校長仔細檢視後,臉色緩和下來:“既然如此,我們很歡迎沈夜同學加入。”
辦理手續的半小時裡,沈夜一直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卻不停地打量著周圍。牆上的獎狀、玻璃櫃裡的獎盃、黑板報上五彩繽紛的粉筆畫……這一切都讓他既新奇又忐忑。
“下週一正式入學,”李校長最後說的一句話,“期待你的表現。”
回程的車上,溫言看著他發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揚,“想去看看教室嗎?”
周叔:“……”
沈夜用力點頭,小臉上寫滿期待。
周叔調轉車頭,十分鐘後,他們再次站在了校門口。週末的校園除加班老師外空無一人,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沈夜的教室在二樓東側。溫言從李校長給的鑰匙串中找到對應的一把,打開了教室門。
沈夜走進去,用手指輕輕撫過光滑的桌麵。他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停下,那裡能看到操場上的梧桐樹,陽光透過樹葉會在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喜歡這個位置?”溫言問。
沈夜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
溫言從講台上拿了一支粉筆,遞給沈夜:“試試?”
沈夜接過粉筆,踮起腳尖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字跡歪歪扭扭,但一筆一劃都認真極了。寫完後,他退後一步,看著“沈夜”兩個字和“溫言”並排在一起,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離開前,沈夜回頭看了眼教室。陽光依舊溫柔地灑在那個靠窗的座位上,彷彿在等待週一的到來。
回到彆墅後,溫言徑直走向書房。他取出週末的作業,手中筆在紙上劃出流暢的線條,偶爾停下來思考時,手指會像彈鋼琴那樣輕敲桌麵。
書房的安靜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打破。溫言擡頭,看到沈夜在門口探頭探腦,像隻猶豫要不要進門的小動物。
“進來。”
沈夜踮著腳尖走進來,生怕打擾到溫言學習。他在茶幾旁的地毯上坐下,從書包裡掏出周叔買的文具盒,將它打開,裡麵有鉛筆、橡皮和尺子,都是嶄新的。
沈夜把文具一件件擺在地毯上,像在佈置什麼重要的展覽。他用尺子量了量鉛筆的長度,又用橡皮在紙上擦出各種形狀的碎屑。偶爾他會偷瞄一眼正在寫作業的溫言,確認自己冇有打擾對方後,才繼續自己的“研究”。
沈夜轉而從書包裡掏出嶄新的素描本和彩鉛,這是早上辦完入學手續後溫言帶他去文具店買的。他翻開第一頁,咬著筆頭思考了一會兒,開始認真作畫。
彩鉛在紙上沙沙作響,沈夜的小臉因為專注而微微泛紅。他先畫了一個高大的背影,修長的雙腿,挺直的脊背,然後在旁邊畫了一個矮小許多的身影,兩隻手緊緊牽著。
畫到一半,他偷偷瞄了眼書房,又低頭添了幾筆,高個子男孩手裡拿著一本書,矮個子男孩揹著一個書包,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第一小學”。
沈夜換了一支彩鉛,在兩人腳下畫了一叢灰色的小花,又用綠色點綴了幾片葉子。畫風稚嫩卻充滿童趣,每一筆都傾注了真摯的情感。
書房裡,溫言合上寫完的作業本,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他站起身,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沈夜在左上角畫了一個半圓當太陽,正全神貫注地給畫中的太陽上色,絲毫冇注意到溫言的靠近。過了好一會,他才猛地擡頭,看見溫言正在仔細觀摩自己的畫,他下意識想捂住畫作,卻又慢慢鬆開手。
“畫得是什麼?”溫言彎腰看著那幅畫。
“畫的是哥哥和我。”
沈夜的畫確實稱不上好看。畫中的溫言比例失調,腦袋幾乎和身體一樣大,四肢像四根粗細不均的木棍。所謂的“校服”隻是一件藍色的方塊,上麵歪歪扭扭地畫了個圓圈,勉強能辨認出是校徽。而沈夜自己則是一個更小的火柴人,牽著“溫言”的手,兩人的腳底下是一團白色的塗鴉。
“這是什麼?”溫言指著畫中的“自己”手中的那個不像方塊的方塊。
“這是書。”
溫言盯著這幅畫,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動。如果是林嘉明把他畫成這副抽象派風格,他大概會直接把畫紙揉成團扔進垃圾桶,再附贈一句“你眼睛長在後腦勺上了?”
遠處,林嘉明躺在沙發上玩遊戲,突然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嗯?有人說我壞話?”
但此刻,麵對沈夜期待的眼神,溫言卻鬼使神差地說:“畫得很好。”
沈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像是有星星墜入其中。他指著畫中藍色的部分,興奮的給溫言介紹,“這是哥哥的校服…這裡是書包……”
溫言看著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沈夜第一次有機會用畫筆表達自己的世界。那些比例失調的人物,混亂的色彩搭配,都是男孩內心最真實的投射。
“這裡,”溫言指著畫中兩人牽著的手,“畫得很清楚。”
沈夜偷偷看了眼溫言修長的手指,又低頭看看畫中兩個連在一起的黑色線條,嘴角悄悄上揚。
林嘉明畫畫很有天賦,溫言想起林嘉明曾經給他畫的肖像,技法純熟,惟妙惟肖。而眼前這幅歪歪扭扭的畫,每一筆都笨拙得可愛,卻讓他心裡某個角落柔軟下來。
林嘉明:“……”
“可以送給我嗎?”溫言聽到自己問。
沈夜猛地擡頭,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他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把畫從素描本上撕下來,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狗啃過。
溫言接過畫,他突然想起沈夜剛來時那雙滿是傷痕的手,現在這雙手雖然還是瘦小,卻已經能畫出屬於他自己的世界了。
溫言將畫夾進書本裡。
沈夜看著那張畫消失在溫言的書本中,胸口湧起一股暖流。
溫言看著沈夜發亮的眼睛,突然理解了為什麼自己能夠容忍這幅“醜畫”,因為那雙眼睛裡盛滿的信任與期待,比任何精湛的畫技都珍貴千萬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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